寒狱深处,万古不化的玄冰如铁幕垂落,层层叠叠地封禁着三界最幽暗的记忆。极寒之气凝成霜晶,在空中缓缓飘浮,仿佛时间本身也被冻结。然而在这死寂之中,一道黑线正自紫儿掌心裂口悄然游走,细若发丝,却如活物般攀附经脉,一寸寸向心脉逼近。那不是血,也不是毒,而是某种被古老咒术唤醒的“蚀神之息”,专噬仙灵本源,连星魂都难以幸免。
她以七星剑拄地,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冷铁的寒意逆流而上,勉强压制住体内那股蠕动的侵蚀之力。剑柄上的七颗星纹微微震颤,其中破军一星早已由银转赤,宛如被远古意志点燃的怒火,映照出她额角渗出的冷汗。那光芒不再纯净,像是掺杂了某种污浊的欲念,又似有低语在星核深处回荡——那是五行逆阵对天道秩序的嘲弄。
冰台四周,裂纹如蛛网蔓延,每一道都伴随着低沉的地鸣,似有巨兽在深渊之下缓缓睁眼。寒气与黑气交织成雾,卷起一阵阵阴风,吹动她残破的衣袂。她未敢回头,却知身后冰墙正寸寸剥落,露出其后盘根错节的黑藤脉络——那是地底千年腐根所化,汲取亡魂怨念而生,如今已被水德星君用作阵引。
水德星君端坐于石台之上,双目紧闭,眉心黑血蜿蜒而下,在面颊凝成符纹般的细线。他胸腔起伏极微,可每一次呼吸,都引动地底根须震颤,黑气自裂隙中爬出,如藤蔓缠绕冰柱,无声而坚定地向中央蔓延。那不是失控,而是某种仪式即将完成的征兆——五行逆阵的枢纽,正以他的心窍为眼,缓缓睁开。
他曾是五方星君中最守律令者,执掌江河湖海,润泽万物。可如今,他的魂魄却被一道来自太初混沌的残念寄居,名为“壬渊”。那是一缕未曾归位的水之原罪,藏于天地轮回之外,只待五行失衡、人心崩塌之时,借圣躯重生,逆转乾坤。
紫儿咬破舌尖,鲜血溅落在剑刃之上,激起一丝微弱星火。她将王母秘宝贴于心口,那是由瑶池碧玉与九霄雷髓融铸而成的“归元佩”,温润绿光乍现,勉强逼退掌心黑线一寸。可那光波动极微,仿佛被无形之网笼罩,难以扩散。她试图传讯三圣母,却发现灵符刚离指尖,便被空气中游离的黑气吞噬,化作一缕焦烟。寒狱的灵气早已被逆阵抽空,连最基础的传音术都无法成形。
她闭目,以残存星力扫过四周。冰魄台龟裂,根脉断绝,木德星君布下的护阵早已失效。那些曾环绕台基生长的千年寒竹尽数枯死,只剩下焦黑的残枝插在冰层之中,如同祭坛上焚尽的香烛。她猛地睁眼,望向最底层囚室方向——就在方才,一股极细微的灵波自下而上掠过,短暂干扰了黑气的节奏。那波动不似攻击,倒像是一缕清音,拨动了死寂的弦。
与此同时,幽狱最深处,锁链轻震。
白素贞盘坐于寒铁囚笼之中,双目紧闭,神识却如丝缕般游走于经脉残隙。她察觉到那震动频率竟与峨眉山心阵的节律隐隐相合,心头一震。那是她当年镇压白蛇洞时亲手设下的镇魂节拍,每一拍皆应天地呼吸,如今竟在地狱深处重现?她不动声色,以残魂默诵《清心诀》,一字一句,如清泉滴石,悄然唤醒周遭沉寂的灵觉。
织女靠在角落,指尖微颤,她虽被封脉,神识却仍能感知天地经纬。她捕捉到那律动,竟与昔日织魂之术的共鸣频率一致——那是她们七姐妹在天机阁夜夜编织命线时共同遵循的韵律,唯有心意相通者方可感应。她当即以神念为线,悄然串联起七仙女、龙女、小青等人的残识,如同将散落的星辰重新穿成银河。
“凝神。”她在心中低语,“随我引脉。”
刹那间,七仙女中最小者忽觉心头一暖,仿佛有绿光掠过神识。那是她幼时常听的《绿竹谣》的旋律,母亲曾说:“若见绿光,便是守护之人归来。”她唇角微动,声音几不可闻:“绿竹姐姐说,若见绿光,便齐唱《九幽引》。”
无人回应,可下一瞬,所有被囚之仙的神识同时震颤。她们未见绿光,却感知到一股源自记忆深处的召唤——那是曾在瑶池畔、竹林间传唱的古调,专为安抚亡魂、唤醒执念而作。如今,她们便是被囚的执念,是三界残存的仁心。
第一声轻吟自织女喉间溢出,如风拂竹叶。第二声来自白素贞,婉转而沉静,带着川江夜雨的温柔。紧接着,七仙女的仙音如珠玉落盘,层层叠叠,汇聚成一道无形灵波,逆流而上,直冲冰台。
那音波未带杀伐,却如春雷惊蛰,震得黑气根须微微退缩。水德星君额角黑纹一滞,体内五行逆阵的运转节奏,竟被这集体意志短暂打乱。一道本该流入火位的黑流偏移半寸,导致南方朱雀星图出现瞬间黯淡。
紫儿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她感知到那灵波并非出自某位大能,而是由无数残损神识汇聚而成——是那些被囚、被疑、被弃的仙者,在绝境中选择了共醒。她们不再是孤魂野鬼,而是以信念为弦,奏响了一曲属于弱者的反击。
她握紧七星剑,剑身微震,破军星芒竟在赤红中透出一丝银白,仿佛回应那清音的召唤。她忽然明白:真正的星力,从来不只是天象赋予的力量,更是人心所向的凝聚。
就在此时,天穹之上,云层骤裂。
一道碧绿光束自九天之外贯穿而下,如竹枝破土,势不可挡。那光不炽烈,却坚韧无比,沿途所经之处,黑雾翻腾溃散,仿佛污秽遇上了天生克星。光柱落地未散,反而如根系般蔓延,瞬间覆盖冰台四角。黑气锁链甫一接触,便发出刺耳嘶鸣,如雪遇烈阳,焦枯断裂。
紫儿仰首,只见那光中人影缓步而下。她身披素青长裙,外罩竹纹轻纱,发间仅以一支翠玉簪固定,眉目清冷如初春晨雾。她手中握着一株九节绿竹杖,杖身通体碧玉,节节生光,每一步落下,地底黑气便退却一寸。她的脚步极轻,却让整个寒狱为之震颤。
她未看紫儿,也未言语,只将竹杖轻轻插入冰台中央。刹那间,清音扩散,如万竹齐鸣,又似山泉奔涌。那声音不刺耳,却穿透魂魄,直抵幽狱最深处。
“诸位,”她终于开口,声如风过林梢,“可愿与我,共唱一曲?”
囚室之中,所有被封之仙同时睁眼。她们未见其人,却识其音——那是曾在三界动荡之初,悄然传递《九幽引》的那位隐者,是她们在绝望中仍坚信不灭的微光。传说她本是上古竹灵,因不忍苍生命运被天数操控,私自修改一线命格,遭天罚永囚轮回边缘。千年来,她以残魂游走于各大劫难之间,只留下一首歌谣、一段旋律、一抹绿影。
“愿!”
“愿!”
“愿!”
呼声如潮,灵音再起。《九幽引》再度响彻寒狱,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吟唱,而是百仙共鸣,千魂共振。灵波化作光柱,自地底冲天而起,与绿竹杖的清音交织,反压五行逆阵。冰台上的裂痕开始愈合,枯竹根部竟萌出嫩芽,一点新绿破冰而出。
水德星君猛然睁眼,黑瞳中闪过一丝挣扎。他张口欲言,却只吐出一口黑血。那血落地未化,反而凝成一枚残缺的“壬”字,随即被绿光吞噬。那是“壬渊”的真名印记,一旦显现,便意味着寄主意识正在动摇。
紫儿踉跄后退一步,掌心黑线在绿光照射下剧烈扭曲,最终断裂,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她低头,见秘宝绿光正与竹杖共鸣,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那一刻,她终于忆起幼年时在昆仑墟外见过的一幕:一位女子独坐竹林,抚琴低语,身边围绕着受伤的小兽与迷途的孩童。那时她问师父:“那是谁?”师父只答:“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她抬头望向那女子,声音沙哑:“你是……”
女子未答,只抬手轻抚竹杖。她左袖微卷,露出一截手腕——其上烙印一道暗纹,形如“壬”字,却被层层绿光缠绕压制,仿佛某种封印正在与侵蚀之力抗衡。那是她与“壬渊”同源共生的证明,也是她千年来背负的宿命枷锁。
她目光扫过冰台,最终落于水德星君身上,轻声道:“这一局,我等了很久。”
黑气在光柱中剧烈翻腾,地底根须尽数焦枯,可就在绿光最盛之际,水德星君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点心窍,一道微不可察的黑芒自体内射出,没入地底最深处。
紫儿瞳孔骤缩。她察觉到,那黑芒并未被净化,反而顺着绿竹杖的光脉,悄然游走了一寸——仿佛,它本就是绿光的一部分。
风止,音歇。
那女子垂眸,看着自己掌心浮现的一缕幽黑丝线,轻轻叹息。
“原来,你也在我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