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狱的余音仍在冰原上回荡,如同远古魂灵不甘的低语,被风卷着掠过无垠雪野。那根自天穹垂落的碧绿光柱尚未消散,如一根贯穿天地的神柱,深深扎入冰台核心,将残存黑气一寸寸逼入地脉深处。冰层之下,隐隐传来沉闷的嘶鸣,仿佛有无数怨念在深渊中挣扎,却被这浩然正气死死镇压。
紫儿仍跪立于裂隙边缘,七星剑横在膝前,剑锋朝下,破军星芒微弱却执拗地闪烁。她的右手五指依旧紧扣剑柄,指节因久握而泛白,掌心早已没了灼痛,可心头却压着一块无形巨石——沉重、冰冷,带着某种宿命般的预兆,正从地底缓缓爬升。
她没有回头。
身后,绿竹公主正缓步前行,素青长裙拂过冰面,不染尘埃。她手持一枝通体翠玉般的竹杖,每一步落下,杖尖轻点冰层,便激起一圈清越的鸣响,宛如春泉滴石,空灵澄澈。那声音扩散开来,与碧光共鸣,化作层层涟漪,涤荡四方残秽。
可就在这一片清净之中,紫儿却听见了异样。
那一声声清音,本应是净化之力的体现,可她敏锐察觉,那些音波所经之处,某些极细微的黑芒并未湮灭,反而借着地脉隐秘纹路悄然滑行,如同潜伏的毒蛇,顺着断裂的星轨滑向更深的地壳断层。
她闭上双眼,残存的星力自眉心涌出,如细流般渗入冰台裂隙。七星剑感应到主人的心意,破军星芒轻轻一震,竟与某种遥远的存在产生了微妙牵引。紫儿心中一凛——这不是失控,而是精准的转移。就像棋局中的一子落下,看似终结,实则开启新的变数。
她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剑脊第七星位。血珠未坠,反被星芒吞噬,化作一道银线逆流而上,直贯识海。与此同时,她取出王母遗留的秘宝“玄冥镜纹”,贴于额前。刹那间,一层薄如蝉翼的绿光笼罩神识,隔绝外界清音干扰。
那些纯净的灵波虽美,却也如迷雾,掩盖了真相的痕迹。她需要的,不是净化后的安宁,而是寂静中的回响——那藏匿于秩序之下的裂痕。
剑身再度轻颤,一道残破星图缓缓浮现于裂隙上方。光影斑驳,由无数断裂星轨拼合而成,残缺却不紊乱,仿佛一本被撕毁的天书,尚留残页。紫儿凝神以心御图,逆向追溯那缕黑芒轨迹。星图缓缓旋转,七颗星位逐一亮起: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唯独贪狼依旧黯淡,像一颗沉睡千年的陨星。
而在贪狼之后,一道模糊通道悄然显现,通往一片混沌虚空。那里没有星辰,也没有时间流动的迹象,唯有无尽黑暗,仿佛宇宙初开前的虚无。
就在星图即将定型之际,虚空中忽然浮现出一道身影。
九重天环环绕其身,每一环皆流转着不同的法则符文,宛如宇宙初开时的秩序之链,庄严而不可侵犯。然而,那人并无面容,唯有一双眸光,深如古井,静如死渊。那目光并未注视紫儿,可她却感到整个神识骤然冻结,仿佛灵魂被某种超越时空的存在轻轻扫过——不是敌意,也不是审视,而是……漠然。
如同俯视蝼蚁。
星图崩解,化为点点碎光消散。
紫儿踉跄后退半步,嘴角溢出一丝血痕。她抬手抹去,指尖微颤。那道影……她从未见过,可七星剑内封存的残灵却剧烈共鸣,几乎要冲破剑鞘。这不是幻象,而是记忆——深埋于剑魂之中、连历代持剑者都未曾触及的记忆,此刻被强行唤醒。
她望向水德星君。
他仍盘坐于冰莲之上,眉心那道漆黑纹路已被绿光压制,几近消失。可紫儿知道,那不是终结,而是蛰伏。她缓步走近,将玄冥镜纹凝聚于掌心,形成一方静域,短暂隔绝了外界清音的干扰。
“若你尚存一丝清明,”她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请回应我。”
她以指尖血为引,点在其眉心残痕之上。血珠渗入黑纹,如水入沙,瞬间消失不见。紧接着,她默诵《九幽引》残调——那是仅存于上古典籍中的招魂秘术,音节极轻,却带着逆转阴阳的频率,如逆流之舟,叩击沉沦的魂魄。
刹那间,冰台微微震颤。
水德星君的睫毛猛地一颤,喉结滚动,似在挣脱某种束缚。他缓缓睁眼,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清明,像是迷雾中透出一线晨光。
嘴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
“……非……老君……”
话音未落,他头颅一偏,再度陷入昏沉,身体微微倾斜,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意志。
紫儿僵立原地,寒风吹动她的发丝,却吹不动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那三字如刀,剖开了她长久以来的认知。她一直以为幕后之人是老君——那位曾布下封剑结界、掌控天机推演的老者。他是规则的制定者,是秩序的守护者,更是她幼年仰望的存在。可若连水德星君都在昏迷中否定这一点,那真正的操控者,究竟藏于何处?
她低头看向七星剑。
剑身冰冷,破军星芒仍在微颤,可剑脊之上已浮现出细密裂痕,如同蛛网蔓延。她将玄冥镜纹按于剑柄,绿光与星芒交融,形成一道短暂稳定的光路。她闭目,以“壬”字烙印为坐标——那是绿竹公主手腕上的印记,既是封印,也是钥匙。
神识逆推。
五行逆阵的源头,并非南天门,亦非老君炉火,而是更深、更远的存在。这一次,星图再度浮现,残缺却清晰。她看见了一座悬浮于混沌之上的道台,其上无殿无柱,唯有一人端坐,手执一盘天机棋。
棋子黑白交错,落子无声。
每一颗落下,皆对应三界一处动荡——南天门崩裂、地脉断裂、星位倒悬、妖兽复苏、仙门倾覆……而棋盘边缘,刻着一行小字:
劫历三万六千回,此局终启
紫儿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人并未动容,可她已明白——此人并非参与者,而是执棋者。他不争胜负,只等时机。玄冥幽王的崛起,七星剑的苏醒,绿竹公主的现身,甚至她的觉醒……皆在棋盘之上,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她曾以为自己在破局,实则,不过是在完成既定的落子。
星图再次破碎,这一次,七星剑发出一声哀鸣,剑身裂痕迅速蔓延,几乎贯穿整柄。紫儿握剑的手猛然收紧,指节泛白。她知道,若再强行催动,剑将彻底碎裂,连残灵都无法留存。
可她不能停。
她抬头,望向绿竹公主的背影。
那素青长裙在光中如竹影摇曳,竹杖轻点冰面,正准备引导清音深入地脉,彻底净化残余黑气。她的姿态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紫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清音的余波:
“你可知,这局棋是谁布下的?”
绿竹公主的脚步顿住。
她未回头,仅竹杖微微一偏,原本流畅运行的光脉随之凝滞,仿佛天地间的节奏都被这一瞬打断。
紫儿盯着她背影,一字一句:
“我看见了道台,也看见了执棋之人——他手中棋盘,刻着‘劫历三万六千回’。”
风止。
冰台之上,连最细微的震颤都消失了。连地底深处的嘶鸣也戛然而止,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回应。
良久,绿竹公主缓缓转身,目光落在紫儿脸上。那双眸子依旧清冷如雾,可紫儿却从中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波动——不是惊愕,不是愤怒,而是……确认。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竹杖顶端那枚翠绿竹节。
就在那一瞬,紫儿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绿光微微扭曲,仿佛在回应某种无形的召唤。那“壬”字烙印一闪即逝,竟与七星剑中的某段古老铭文隐隐呼应。
绿竹公主终于开口,声如风过林梢,带着几分缥缈:
“你看见的,只是棋盘一角。”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紫儿,投向地底深处,仿佛能穿透万丈冰岩,直视那混沌虚空中的道台。
“真正的棋手,从不下在明处。”
紫儿握剑的手猛然一颤。
剑柄上的裂痕,悄然蔓延至第七星,破军星芒忽明忽暗,似在预警,又似在悲鸣。
她终于明白——这场博弈,从来就不属于凡躯所能理解的范畴。她所见的一切,不过是宏大棋局的投影;她所行之路,早已被人写进命运的经纬。
可即便如此……
她缓缓站起身,将七星剑横于胸前,哪怕剑身将碎,星芒将熄,她仍挺直脊梁。
“既然执棋者藏于暗处,”她低声说道,声音坚定如铁,“那我便做那掀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