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裂隙吹入,卷起焦土成灰雾,掠过残刃斜插的地面,拂动着战场的焦土。天地如炉,焚尽万物,唯余一片死寂中挣扎的余烬。微光在裂缝间游走,如游蛇般蜿蜒,映出一道孤影——她立于高台,素衣如雪,广袖垂落,指节微颤,却未退半步。
嫦娥仰首,眸中映着天穹残星,亦映着那柄悬于半空、金纹流转的七星剑。剑身横亘虚空,宛如天道之眼俯视人间,其上符文明灭,似有古神低语。剑光未散,余晖如雨洒落,渗入龟裂大地,竟使焦黑土层浮起一丝极淡的银辉——那是太阴本源初醒的征兆,是月华在绝境中复苏的第一缕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寒意自丹田升起,如霜河倒灌经脉,与体内蛰伏千年的纯阳之火缓缓交融。阴阳逆冲,气血翻腾,五脏六腑仿佛被铁钳绞紧。这法门,名为“归元引劫”,乃上古月宫秘传,以身为鼎,炼神为焰,强行催动太阴与太阳之力交汇于一体。此技一出,非死即伤,历代仅三人施展,皆陨于当夜。
可如今,已无退路。
她十指翻飞,结印于胸前,指尖划过空气,留下道道霜痕。每一道印记落下,肌肤便泛起冰晶般的裂纹,细密蔓延至手腕。口中低诵的咒言如月宫古调,清冷而庄严:“太阴归元,凤凰召临!”声波荡开,空中凝出无数细小的冰菱,旋即化作符篆,环绕周身旋转不息。
刹那间,虚空震颤。
一声清唳自九霄落下,似穿破轮回之音,穿透了时间与尘埃的封锁。一道虚影自她背后腾起,羽翼舒展,百丈纵横。其身赤金与银白交织,翎羽如刃,双翼开阖之际,冷焰与烈火并生——左翼燃着幽蓝寒焰,右翼喷吐赤红神火,冷热相激,空气炸裂出蛛网般的波纹,连空间本身都在哀鸣。
凤凰虚影盘旋而上,影翼投下的光斑如星阵铺展,竟与七星剑余晖隐隐呼应。它未立即扑杀,而是长鸣一声,声波如潮,将残存的黑雾撕开一道缺口。那一瞬,仿佛天地重归清明,久违的月光自云隙洒下,落在嫦娥苍白的脸颊上,映出她眼中那一抹决绝的温柔。
老君立于黑雾之巅,袖袍猎猎,眼中灰烬翻涌。他未曾预料,这一缕残魂竟能唤醒太阴真灵。但他不动声色,只轻轻抬手,三十六名魔将疾冲而出,阴煞之气在空中凝成九面巨盾,层层叠叠,护住中军粮道枢纽。那不仅是补给命脉,更是镇压地脉封印的核心所在。
他还暗中布置了与勾陈相关的防御手段,黑盾表面刻满倒逆符文,隐隐有魂魄哀嚎之声透出,正是以万灵精魄炼成的“幽冥障”。此阵一旦启动,可吞噬一切外来神识,连凤凰之魂亦难逃侵蚀。
然而,凤凰不屑正面强攻。
它如流星般俯冲而下,双翼一振。
漫天火羽洒落,每一根皆如流星坠地。火羽触地即燃,化作一朵朵旋转的火莲,莲心幽蓝,莲瓣赤红。火莲爆开,热浪翻滚,数十名魔兵尚未反应,便在冷焰中冻结,随即被烈火焚为虚无。焦土之上,只余下扭曲的铠甲残片,如枯骨般蜷缩,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凤凰仰天嘶鸣,吐出冷焰,直击黑盾阵心。那火焰竟非直线推进,而是如龙蛇盘绕,绕开正面防御,自侧翼切入。轰然巨响中,黑盾崩裂,阴煞符箓堆叠的粮道枢纽被引燃,爆炸接连不断,黑雾翻腾如沸水,一道道锁链自地下断裂,发出沉闷的悲鸣。
一块残破符纸被气浪掀飞,打着旋儿落在嫦娥脚边。她目光一扫,瞳孔微缩——符上“勾陈”二字残存半角,墨迹未干,似刚书写不久。她未动,只是眉尖一蹙,随即闭目,指尖再结一印。
她明白了。
勾陈并未陨落,而是被囚于阵眼深处,魂魄受控,成为镇阵之器。若强行摧毁枢纽,便是亲手斩断最后一线救赎的可能;若迟疑不决,则全军覆没,天地再无光明。
她不能停。
凤凰在天空中缓缓盘旋,但其左翼边缘,悄然浮现出一道极淡的黑纹,如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扩散。那是幽冥障的反噬之力,正沿着神念侵入她的元神。嫦娥唇角渗血,却咬牙维持施法。她知,此技非纯粹月宫神力,而是以自身元神为薪柴,强行催动太阴与纯阳的极致交融。若再拖延,反噬将至,神魂俱灭。
她咬破舌尖,精血自齿间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焦土上绽开一朵猩红之花。血雾升腾,被凤凰虚影吸入,其双翼光芒骤盛,再度俯冲,直扑老君本阵。
老君终于抬手。
玄阴戮魂幡摇动,黑雾凝聚成三头六臂的魔相,手持骨戟、魂镰、冥锁,迎向凤凰虚影。两者相撞,冷焰与黑气交织,爆发出刺目强光。魔相双臂断裂,魂影哀嚎溃散;凤凰虚影翎羽脱落,左翼黑纹蔓延至肩胛。
嫦娥闷哼一声,身形微晃,却仍挺立如松。她的经脉已开始龟裂,鲜血从七窍渗出,又被寒魄之力冻结成珠,悬于眼角、鼻翼,宛如泪晶。
就在此刻,绿竹伏于地,指尖轻触一缕自地脉渗出的银辉——那是凤凰神火中蕴含的生机之力。她闭目,残存灵力顺脉而行,引动地心微光。焦土裂开细缝,嫩芽钻出,如绿蛇般缠上敌军脚踝。一名魔将刚欲举刀,却被藤蔓卷住小腿,猛然拖倒,咽喉被一根突刺而出的荆棘贯穿,连惨叫都未能发出。
火德星君胸膛剧烈起伏,石化手臂裂纹加深。他感受到那股熟悉的神火气息——那是昔日天庭共守三界的烈焰之誓。他怒吼一声,残存心火轰然暴涨,烈焰自裂隙喷涌,将半边身躯焚尽石壳。他单臂撑地,猛然站起,拳锋燃火,直冲敌阵。每一拳落下,皆有魔兵化作焦炭,烈焰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尾迹,如同燃烧的旗帜。
杨显伏于断岩之后,肩头血流不止。他抬眼,望见凤凰虚影掠过天际,火羽如雨。他咧嘴一笑,抬手挥动残旗。旗面虽破,却仍猎猎作响,仿佛仍写着“天卫”二字。三五名残兵自掩体后跃出,持刃穿插,趁敌军混乱之际,斩断数名魔将后路。一名少年兵一刀劈断敌将腰带,自己也被余劲震飞,摔落时手中还紧紧攥着半截染血的令符。
士气如潮,自低谷奔涌而起。
可嫦娥却知,时机将尽。
她双膝微曲,气息紊乱,寒魄与真火在经脉中冲撞,如刀割骨。凤凰在天空中盘旋的速度愈发缓慢,翎羽黯淡,左翼黑纹已蔓延至尾翎。她仰头,望向那被战火撕裂的苍穹,低声呢喃:“玉兔……你还看得见吗?”
话音未落,虚影骤然俯冲,以残躯撞向魔相本体。轰然巨响中,神火爆燃,黑雾倒卷,魔相崩解。凤凰虚影化作光点消散,余烬如星雨坠落,落在战士肩头,竟带来片刻温暖。
嫦娥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嘴角血线蜿蜒而下。她抬手,欲扶额,却见掌心浮现出一道细小裂痕,似有黑气自内渗出。那是神魂受损的征兆,是生命即将熄灭的前奏。
风忽然止。
她抬头,望向黑雾深处。
老君依旧伫立,玄阴戮魂幡插于身侧,幡面万魂低语。他缓缓抬眼,目光如冰,穿透战场,直落于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轻蔑,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冷漠——仿佛在看一个注定失败的祭品。
她未退,反笑。
那笑容清冷如月,却又带着一丝释然。她想起了广寒宫前的桂树,想起了月下独舞的夜晚,想起了那一声声“仙子”的呼唤。千年寂寞,不过一瞬回眸。
广袖一振,残血自指尖甩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血珠尚未落地,她已再度抬手,十指结印,寒魄重聚。
这一次,她不再召唤凤凰。
她以心为灯,以魂为引,将最后一丝神念注入七星剑中。剑身嗡鸣,金纹大亮,竟自行脱离虚空,缓缓降落,剑尖轻触她伸出的手掌。
“既然无人执剑,”她低语,“那便由我来。”
剑光再起,不再是太阴之辉,而是融合了凤凰余烬、将士热血、地脉生机的混元之芒。这一剑,不为杀伐,只为破障。
她踏出一步,脚下焦土裂开,银辉自地底奔涌而出,汇成一条蜿蜒光河,直通阵眼深处。
她知道,这一剑之后,她将彻底消散。
但她也知道,只要光还在,希望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