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面确实看着诱人。
精心熬制的骨汤做底,面条整齐地盘在碗中,煎得金黄的荷包蛋。
几片碧绿的青菜,旁边还配了几碟小菜。
一碟切成薄片的卤牛肉,一碟清爽的拍黄瓜,还有一小碗红油豆丝。
封丽平愣了一下,九月初六……这个日期像把小钩子,轻轻勾了一下她心底最软的地方。
她看着游江那夸张的表情,又看看那碗明显花了心思的面,心里明白了几分,有些好笑,又有些说不出的酸涩。
“游师傅,您这……”她话没说完,游江已经把筷子塞她手里了。
“快尝尝快尝尝!不然我这心里悬吊吊的!”游江眼巴巴地看着她。
封丽平拗不过,夹起一筷子面。面条筋道爽滑,汤头鲜美醇厚,恰到好处的麻辣激活了所有味蕾,却并不喧宾夺主。
那口面温暖地滑进胃里,仿佛连带着身子也暖了起来。
“怎么样?要得不?”游江紧张地问。
“巴适惨了。”封丽平点头,由衷地说,“味道正好,游师傅您太谦虚了。”
游江立刻眉开眼笑,仿佛被夸的是他自己:“那就好!那就好!这面你得帮我吃完,不然我无法交差。还有这些,”
他把食盒推过来,“新研究的几样小菜,你也一并帮我试试味!”
说完,不等封丽平再推辞,他摆摆手,
一溜烟又冲回对面自己店里去了,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个“老师傅”。
封丽平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和几碟精致小菜,独自站在店中。
窗外雨声淅沥,店里却异常安静。她拿起筷子,慢慢地将整碗面吃完,连汤都喝得一点不剩。
胃里暖烘烘的,那股暖意似乎还在不断扩散,一点点焐热了某些冰封已久的东西。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游江这漏洞百出的“戏码”,她看得分明。
但这份笨拙的、拐着弯的关怀,却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渴望。父母走后,再也没人记得这个日子,再也没人会在这一天,特意为她做一碗长寿面。
傍晚时分,雨停了。
湿漉漉的街道被各色灯光点亮,烟火气重新聚拢朱君君踩着点,走进了“39中烧烤”店。
店里已经坐了两三桌客人,封丽平正在烤架前忙碌着,火光映着她的脸庞,比平日似乎多了些柔和。
见到朱君君,她抬头笑了笑,那笑容里少了些以往的客套和距离感。
“朱先生来了,坐吧。今天想吃点啥子?”
朱君君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掠过她比往常更显明亮的眼睛,语气自然:“游师傅下午是不是来烦你了?他非说今天做的面失手了,要找人试味,拦都拦不住。”
封丽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起来,眼弯弯的:“游师傅是有点‘扯’。面是很好吃,小菜也安逸。”
“那就好。”朱君君点头,看似随意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纸袋,放在桌上,“他非让我把这个带过来,说是……,试味的回礼。他们老家的规矩。”
纸袋里装着两个还微温的磁器口陈麻花,椒盐味的,香酥可口,旁边还有一小盒包装精致的山城小汤圆,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欢。
封丽平看着那两样明显是特意挑选的小吃,心里那点暖意又漾开了一圈。她没再推辞,轻声说了句:“谢谢啊,朱先生。也……,替我谢谢游师傅。”
“嗯。”朱君君应了一声,拿起菜单,“今天生意看起来不错。”
“还过得去。”
封丽平一边翻动着烤串,一边自然地接话。
“多亏你们这边带起来的人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聊天气,聊生意,聊这条街越来越旺的人流。
封丽平发现,只要不触及那些敏感的区域,和这位朱老板聊天其实是件挺轻松的事。
他话不多,但总能接上话茬,见解也往往独到。
“朱先生除了果园,平时还做啥子生意的哦?看您好像挺闲的。”封丽平开了个玩笑,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这种略带调侃的语气,她很久没用过了。
朱君君嘴角微扬:“我是甩手掌柜,都请了人管着,我是比较闲。”
正聊着,游江又溜溜达达地过来了,手里拎着个小酒壶,笑嘻嘻地道:“哟,朱老板也在啊?正好正好,我搞了点自家泡的梅子酒,来来来,封老板,尝一口,驱驱湿气!”
他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给三人都倒了一小杯。
酒液琥珀色,散发着梅子的清香和酒气的醇厚。
封丽平本来不打算喝,但看着游江那热切的眼神,再想到下午那碗面,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小小抿了一口。
酸甜适中,酒味温和,顺着喉咙滑下去,身子更暖了。
“要得不?”游江问。
“要得。”封丽平点头,脸微微有些发热。
游江立刻得意地朝朱君君挤挤眼,那意思分明是:看,哥们儿这助攻怎么样?
朱君君没理他,只端起酒杯也喝了一口,对封丽平说:“这酒不错,后劲小,喝着玩可以。”
三人围站在烤架旁,气氛竟出奇地融洽。
游江是个天生会搞气氛的,嘴巴又滑又逗,一会儿说说老街的趣事,一会儿又扯几句重庆言子儿,把封丽平逗得笑个不停。
“哎呀,封老板,你晓得不,以前我们这儿有个崽儿,追女娃儿舍不得花钱,天天带人家去爬坡坡,美其名曰看夜景,结果把女娃儿累得哟,回来就跟他撒脱了!你说他傻不傻嘛?”
封丽平笑得手里的刷子都快拿不稳:“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女娃儿找了个愿意请她坐长江索道看夜景的!所以说啊,这男娃儿,不能光耍嘴皮子,得实在!”他说这话时,意有所指地瞟了朱君君一眼。
朱君君面不改色,淡淡回了一句:“嗯,游师傅经验之谈,值得学习。”
游江被噎了一下,封丽平更是笑得弯下腰去。
笑过闹过,封丽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类似“家”的感觉。
热闹,温暖,有人气儿。她偷偷看了一眼朱君君,他正低头看着酒杯,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没那么强的距离感了。
她心里明白,这一切的转变,源头都在那碗长寿面上。她记着他的好。
夜深了,客人渐渐散去。游江早就借口“创作灵感来了”溜回了面馆。
朱君君帮忙收拾了几张桌子,动作略显生疏,但很认真。
封丽平擦着手走过来:“朱先生,今天……,谢谢你了。”
“我没做什么。”朱君君放下抹布,“都是游师傅在闹腾。”
封丽平摇摇头,声音很轻:“面很好吃,麻花和汤圆也好吃,酒也好喝。我……,很多年没过过生了。”
朱君君沉默了一下,看着她:“以后每年都过。”
这话说得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封丽平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她低下头,没接话,耳根却悄悄红了。
她对他,确实没那么排斥和冷漠了。
能聊天,能开玩笑,甚至能感受到他那份小心翼翼的关心。但……,也仅止于此了。那条看不见的线,她还没准备好跨过去。
朱君君似乎也明白,并不逾越。他拿起外套:“走了。早点休息。”
“嗯,路上小心。”封丽平送他到门口。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老街迷蒙的雾气里,封丽平靠在门框上,轻轻叹了口气。
心里像是被那碗面、那杯酒、那些玩笑话填得满满的,又像是缺了一小块,微微透着风。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有点发烫。不知道是酒劲,还是别的什么。
对面公寓的落地窗前,朱君君负手而立,看着楼下那家小店里,封丽平独自站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了店门,熄了灯。
整条街都安静下来,只有氤氲的雾气还在无声流淌。
他知道,今天这步棋,走对了。那颗看似坚硬的心,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游江的短信适时地蹦了出来:“郎个样?朱老板,我老游出马,一个顶俩!下一步计划是啥子?要不要我再去给她整个‘意外惊喜’?”
朱君君回了两个字:“安静。”
然后,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路还长,但他有的是耐心。
第二天,封丽平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轨。
照旧早起,备料,开门,迎客。只是偶尔空闲下来,她会不自觉地朝对面面馆望一眼,或者想起昨晚那短暂的热闹和温暖。
下午,游江又来了,这回没端面,而是拎着一包上好的银耳和莲子。
“封老板,帮个忙!朋友送的,我这粗手大脚的也不会摆弄,放我那儿纯属浪费!你们女娃儿家懂这些,拿去炖个糖水,润肺止咳,巴适得很!”
封丽平看着那包明显价值不菲的干货,哭笑不得:“游师傅,我……”
“莫推莫推!再推就是看不起我!”游江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压低声音,挤眉弄眼。
“再说了,你看我这嗓子,是不是有点痒?说不定就是缺碗银耳羹润一润呢!”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封丽平被他逗笑了,只好收下:“要得嘛,那我炖好了给您送一碗过去。”
“哎!这就对咯!”游江心愿得逞,乐呵呵地背着手走了。
封丽平看着手里的东西,心里明白,这恐怕又是那位“闲人”朱老板的手笔。
她摇摇头,心里却并无厌烦,反而有点淡淡的、被照顾的甜意。
她真的抽空炖了一小锅冰糖银耳羹,给游江送了一碗,也给恰好“路过”的朱君君盛了一碗。
朱君君接过那碗晶莹剔透的羹汤,尝了一口,甜而不腻,软糯滑润。
“很好吃。”他说。
“那就好。”封丽平笑了笑,转身又去忙了。
关系似乎就在这一点一滴、一来一往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依旧没有牵手,没有逾矩的言行,但那种微妙的距离感,确实在一点点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