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
天晴了，雨停了，柳稍的野蝉又行了。
哒哒哒。
哒哒哒。
傍晚小憩将醒未醒时，魏青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走到客厅，打开门一看，费伟提着红色白色黑色，有大有小几个塑料袋站在印有出入平安字样的大红脚垫上，脸上一对乌青眼袋大到镜框盖不住。
“你要的东西。”
这吹气肌肉男，放气小鸡仔的家伙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迈着虚浮的步伐径直走向厨房，一面小声嘟哝着“你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魏青走到北面卫生间放水，费伟毫不避讳，走到旁边的洗手池前面，把脸扎进去好一通冲，水珠溅得到处都是。
“瞧你这样子，一天没睡？”
“你当都跟你似得，回来往床上一躺，周公第一天老二，管它刮风下雨，老娘嫁人。”
“你老娘才嫁人呢。”
魏青走到洗手池前把人挤开，压了点洗手液在掌心，认真搓洗一番，扯下毛巾擦干水分。
费伟倚着门框说道：“就昨晚那事，弄到11点才处理完毕，随便吃了口饭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时分，你也知道，马上就是618了，库房快件积压如山，我又有一把力气，同事找我帮忙也不好拒绝，终于搬完那些建材，你又发消息让买东西，哪有时间睡觉？”
魏青没有回应他的抱怨，离开卫生间，朝着厨房走去：“柳妍妍没事吧？”
“大事没有，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我离开公司去菜市场给你买食材的时候，她正跟家里人通电话。”
魏青闻言顿足：“是家里人打给她，还是她打去ZJJ？”
费伟说道：“这我哪里知道，不过好像跟你有关，看她表情很严肃，一会儿她来了你自己问她吧。”
魏青点点头，不再跟他说话，到厨房翻了翻那堆塑料袋，取出两片白芷和几个八角稍作清洗放到碟子里，大葱剥皮，掐头去尾，斜着切成小指粗的葱片，与之前准备好的姜片放到一起，然后打开冰箱拿出一个不锈钢盆，里面是一块块早就切好的鸡肉。
这时锅里的热水也开始顶盖，咕嘟咕嘟响个不停，魏青把盖子揭开，将盆里的鸡块倒入锅中，稍作焯水后以漏勺舀出，倒回盆中冷却。
“咦，手法挺娴熟啊，你该不会真跟外面那些人传的一样，是个老怪物吧？”
费伟今年三十七，女儿才九岁，还在上小学二年级，但这不代表他对青少年的生活状态没有细致了解，像这个年岁的孩子，别说杀鸡炖肉，煲汤蒸鱼，能把米饭煮熟，煎个鸡蛋不散不糊，勉强能吃就不错了，可魏青呢？锅碗瓢盆，糖醋酱茶，各种香料驾轻就熟，刀功也只是差他一两分，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孩子。
“啊对对对，我是千年的老妖怪，最会吸人阳气，食人骨髓。”
魏青把他赶到一边，点火另一个灶口，起锅烧油的同时用手按压刚刚焯过水的鸡块，尽量挤干水分。
眼见插不上手，费伟只能退到门口嘿嘿干笑。
“就说说嘛，生什么气啊。”
呲……
油热七成，魏青把鸡块下入锅中，按开抽油烟机的开关，在电机的嗡鸣声中，笼罩锅边的油烟化作一条长龙投入集烟罩。
“你如果生在西部地区，一直过着留守儿童的生活，在十八岁时做到烹饪独立也不是问题。”
“……”
他一面推动锅铲，让鸡块均匀受热，一面取出小碟子里放的姜片和葱片先后投入锅中，再次推拉几次后是一早备好的八角与两片白芷，很快，热油激发出食材与调料的香气，飘满整个厨房。
“把你上次喝剩的半瓶津酒拿过来。”
“哪呢？”
“客厅里。”
费伟在茶几二层找到上次没有喝完的白酒，拿在手里掂量一下，感觉少了一些，还剩三分之一。
“你喝的？”
魏青接过扁凤壶，沿着锅边倾入少许。
“它喝的。”
费伟没有听懂。当然，这不重要，他还沉浸在魏青说出“留守儿童”四个字在这L型房间铺开的淡淡忧愁中。
“泡榛蘑的盆拿一下。”
“好。”
耗油生抽提鲜，老抽上色，隔着漏勺把盆里的水淋入锅中，泡发的榛蘑移到刚才放调料的白瓷盘，他又往注水的锅里放入一小把白糖，盖上盖子大火炖煮。
费伟抽抽鼻子，咽了口口水：“炖多久？”
“这是农家散养的笨鸡，不是养鸡场淘汰的蛋鸡，炖半个小时就可以了。”
魏青一面抽出悬挂在门口墙壁的面巾纸擦手，一面朝客厅走去，费伟离开厨房前看了一眼被蓝色火焰包裹的铁锅，心里佩服的很，当年在CZ学艺，师娘不管饭，他们师兄弟三人自己开伙，饭菜做熟能下嘴不会拉稀就不错了，哪像这家伙，居然能把自己照顾得那么好。
“很奇怪吗？”
魏青在客厅沙发坐下，把早上徐三离开前扔下的一盒玉溪丢过去。
费伟伸手接住：“你比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要成熟很多。”
这话没有半点儿恭维的意思，不仅仅因为魏青刚才展现出超同龄人一大截的厨艺，还有昨晚与风家姐弟、邓有福、徐四等人的对话，虽然他听得云里雾里，但不妨碍说一句牛逼。
当然，在认输服老这块，费伟觉得自己也很牛逼。
“比他们成熟？有么？”
“当然有。”
魏青看着费伟抽出一支烟，从怀里拿出只剩不到一半丁烷气的一次性打火机，搓了两下齿轮才点火引燃烟卷，又把一整盒玉溪与火机揣进兜里，才呵呵一笑。
“是你低估现在的年轻人了。”
他往后一倚，紧贴沙发靠背：“你是70后吧？”
费伟点点头：“是。”
魏青说道：“你十几岁时在干嘛？看的，读的，听到的，都是课本上的东西与不求甚解的娱乐性视听商品，知识面何止是窄，对世界的认知当得起‘闭塞’这样的形容词，如今的孩子呢？网络与视频APP的兴起，令大家无时无刻不在接受信息轰炸，而社交媒体的存在令向上交流变得更容易，毫不客气地讲，他们的成长速度，一年抵得上你们那个年代五年。”
费伟一脸苦闷，像是抽到受潮的假烟：“现在的年轻人都像你这么通透么，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就这样，俩人在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阳光在地板缓缓偏移，雨后的白变作傍晚的黄，厨房里的肉香已经浓郁到溜出门缝，向客厅里的两个人发起冲锋。
魏青看了一眼手机时刻，还有一分钟便到半小时，他从沙发起来，正要前往厨房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柳妍妍来了，咦，怎么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