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明无过于皇上。”
“臣等领命。”
玉熙宫内。
陈寿心中长出一口气,与严嵩、徐阶等人出声领命。
直起身子后。
陈寿目光闪烁,心中一块石头终于是悄然落地。
今日能推动考成法在东南种桑养蚕织绸一事上施行,就算是为考成法日后的全面推行,打下了一块坚实的基石。
事缓则圆,急难成效。
要推动约束考察所有大明官员的考成法,又岂是当下的自己能够做成的?
未曾权柄在握,强提此事,看着是为国为民,却是没脑子的举动,反而会招致满朝文武的攻击和反抗,引发忌惮。
而如今能借着东南的事情,去做这件事,就显得是应事而起,以缓制急,方可来日成事。
见到众人臣服。
嘉靖笑看向众人,想着有陈寿的进谏,自己能在西苑亲自掌控东南之事,当下便询问起严嵩:“严阁老,陈寿今日说的事情,内阁和六部几日能理出章程,造册送至御前存档,抄录于内阁、六科、六部?”
接连在陈寿面前经历失利。
如今的严嵩心中也生起了忌惮。
但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地位,会被陈寿夺去。
一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纵然一路无错,想要爬到内阁首辅的位子,至少也要十几二十年。
但他担心的却是圣心。
严嵩很清楚,自己能坐在如今这个位子上,不是因为自己多能干,而是因为自己的忠心,自己能替皇帝解决麻烦。
可现在多了一个陈寿。
必然会分走诸多圣心。
此刻嘉靖询问。
严嵩立马开口道:“明日!臣与内阁,明日便能将考成限期东南之事的账簿,送至御前,呈送陛下。”
没有半点的迟疑,直接承诺明天做好这件事。
随后严嵩便面带笑意的看向陈寿:“今日陈编修已经在御前详说限期考成之法,改三年之期为一年一期,臣等只需照着陈编修所说的,再稍作整理,即可成册,倒也不会麻烦。”
“好!”
“如此甚好!”
嘉靖面露红光,看向陈寿:“陈卿有功,朕……”
忽的。
嘉靖又止住了话。
他这会儿是想要再给陈寿些赏赐。
可是自己前不久才一番折腾,将对方擢升到了翰林院编修。
如今再要赏赐升官。
不说陈寿自己不会同意,恐怕就连严嵩、徐阶等人也会大力反对。
念及此处。
嘉靖立马转口:“陈卿之功,功在国家,东南事成,朕自当赏罚分明,加以赏赐。”
今年立得五百万两银子。
三年之后,岁得三百万两财源。
这等大功,必是要大赏的。
而嘉靖的话却是让严嵩、徐阶两人心中一默。
严嵩是在想着方才思考的圣心圣恩。
至于徐阶,大抵是心情复杂的。
陈寿则只是含笑谢了一声皇恩。
正巧这时候。
一阵春风吹拂,自殿外涌入殿内,卷动帷幕。
殿外也有太监们的声音传来。
“下雨了!”
“今年头一场春雨来了!”
随着宫人们发出欢呼。
陈寿回头看向殿外。
只见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
豆大的雨点,如珠玉一般的落下,砸在地上啪啪作响。
很快,玉熙宫大殿的重檐顶,落雨汇聚,沿着兽头瓦当,在殿前披上了一层雨幕。
随着雨水渐骤,雨声愈急。
嘉靖已经在御座上站起身走了下来。
“好啊!”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念着杜甫的诗。
嘉靖已经走到了殿外。
众人紧随其后出殿,便见嘉靖已经是伸出手,接住殿顶落下的雨水。
“民间百姓都说春雨贵如油,去年整冬无雪惹得周云逸妄言犯上,无非就是说今年大抵是年景不好的。”
“可如今这场雨下来了,今年必然是个好年景。”
严嵩亦是赶忙进言媚上:“韦庄说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臣倒是觉得,这春雨下来了,不光是要染了一溪新绿,还要在来日,让我大明万里金黄,稻谷满穗。”
就连徐阶也附和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始。这雨下来了,今年的耕种便要开始了,倒不会耽误了春耕。”
在众人无不面露喜色,出言恭贺的时候。
陈寿默然抬头,看向阴沉沉布满云层的天空,听着那沉闷的滚滚春雷,心中却没来由的多了几分担忧。
这雨来的似乎早了一些。
而如今浙江和苏松两府正在推行种桑养蚕的事情。
难保不会如自己知道的一样,再来一出毁堤淹田的戏码。
是该当做一无所知,来日借机攻击严党和清流,还是及时提醒?
只是自己现在即便说东南可能会因雨水而出事,不光严嵩和徐阶以及严世蕃会反驳自己,恐怕就连嘉靖也不会相信。
当嘉靖被严嵩、徐阶等人簇拥着,讨论着这春雨利农的时候。
陈寿却泛起了难。
“陈编修。”
“皇上叫你。”
当陈寿还在犹豫着,如何提醒嘉靖的时候。
黄锦悄无声息的走到了他身边,呼唤了一句。
陈寿抬起头,只见嘉靖已经领着众人看向自己。
“陈卿这是在想什么,竟然都想的出了神?”
嘉靖面带好奇,脸上洋溢着因为春雨落下后发出的笑容。
迎着嘉靖的注视,原本还心怀犹豫的陈寿,渐渐目光清明透彻起来。
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
即便是当下尚未发生的事情,若自己明知可能会发生,而不警示众人,那便是与自己要做直言正谏的救世谏臣的本质背道而行了。
一念之间。
陈寿便已经再次抱拳躬身:“启奏皇上,农事若想丰收则在雨水、在日照。臣见此春雨,亦生喜悦,但心中更生忧虑!”
“陈寿!”
“你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
严世蕃立马应声开口驳斥:“陛下与我等喜见春雨甘霖撒大地,独你偏说心中有忧,是要显得你与众不同?”
有过这些日子以来,陈寿的种种言行作为。
嘉靖倒是更为从容了,只是疑惑不解的开口询问道:“陈卿心中有何忧虑?”
陈寿想了想,到底还是开口道:“臣是想着今春这场雨来的有些早,不知东南那边又是如何景象?若也同样如此,接下来春雨连绵,苏松两府沟渠水网弥补,倒不会有什么事。”
“可浙江却要做开垦山地种桑的事情,一旦大雨连绵,又要伐木开山,臣恐雨水冲刷,以致山体崩裂,冲毁山下民居、田地、沟渠。乃至于是让操办开垦山地种桑的官民出现伤亡,如此确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臣请陛下能降旨命浙江抽调专人,巡视山林、巡察河道,防备春汛。或由京中遣人南下,巡视地方,待确保无患便可回京,而左右不过是多一道严加巡视防范而已。”
在没有真正发生汛情,出现毁堤淹田的事情前。
即便是陈寿,也没法让自己的话站稳脚跟。
如此一来,也只能借口有降雨导致山体滑坡的风险,尤其命人或派人巡视。
如此一来,至少也能确保浙江的百姓,不会被严党或是清流以及地方上那些贪官污吏,借着国事而被盘剥压榨。
嘉靖眉头也不由的皱起。
“陈卿是说……”
“浙江可能会因为春汛出现山地崩裂的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