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他们一行人,来到圣旨上所说的西苑属地时,轻松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西苑,紧邻皇家园林,风景秀美,地势平坦,确实是块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但此刻,这片本该属于“军械格物总局”的千亩土地上,却密密麻麻地,盘踞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营帐和院落。
旌旗招展,刀枪林立。
这里,竟然是京营三大营之一,神机营的一处操练分场!
而在土地的最中心,一座占地颇广的侯爵府邸,更是赫然在目。
朱红的大门,高耸的院墙,门口两尊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楣上,“安远侯”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安远侯,柳升。
大明朝的世袭勋贵,永乐朝的宿将,更重要的,他是汉王朱高煦麾下,最得力的一员猛将。
“殿下,这...”随行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皱起了眉头,
“圣旨上说的是皇家苑囿属地,并未提及这里还驻扎着神机营,更有一座侯府...这恐怕...”
朱高烨的脸色,沉静如水。
他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这才是汉王朱高煦真正的“回敬”。
朝堂上,他输了。
但在朝堂之外,他要用最直接,也最蛮横的方式,给朱高烨制造麻烦。
我的人,就占着你的地,你能奈我何?
神机营,是天子亲军,没有兵部调令,谁敢让他们挪窝?
安远侯府,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是太祖高皇帝亲封的功臣之后,没有明确的罪名,谁敢强拆他的府邸?
“去叫门。”朱高烨面无表情地对身后的锦衣卫说道。
“是!”
一名锦衣卫百户,快步上前,用力地敲响了安远侯府的朱漆大门。
“砰!砰!砰!”
过了许久,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问道:
“谁啊?大清早的,敲什么敲?不知道侯爷还在歇息吗?”
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一排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时,瞬间酒醒了一半,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敢...敢问各位官爷,有何贵干?”
那名百户亮出腰牌,冷冷地说道:
“靖海王殿下,军械格物总局督造,朱高烨亲临!
奉旨前来接收西苑土地!还不快快打开大门,请你家侯爷出来接旨!”
“靖...靖海王殿下?”管家吓得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说道,
“官...官爷,您稍等,小的...小这就去通报!”
说罢,“砰”的一声,又把大门给关上了。
朱高烨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勒马站在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解缙的眉头,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低声对朱高烨说道:
“殿下,此事棘手。柳升是汉王心腹,神机营又是天子亲军,他们盘踞于此,摆明了是早有预谋。
若要强来,恐会激起兵变,授人以柄。若要文斗,上疏兵部,公文往来,没有三五个月,根本扯不清楚。我们的时间,拖不起啊。”
“解学士所言极是。”朱高烨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不跟他们讲道理,也不跟他们动武。”
“那...我们?”
“我们等。”
朱高烨的回答,让解缙一头雾水。
等?等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安远侯府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安远侯柳升,身着一身便服,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群家丁护院,个个都手持棍棒,神情不善。
柳升此人,年约五十,身材魁梧,一脸的横肉,眼神中透着一股武人的蛮横与骄纵。
他走到朱高烨马前,只是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连腰都懒得弯一下。
“哦,原来是靖海王殿下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他的语气,充满了敷衍和轻蔑,
“不知殿下不在府中美酒佳人地享受,跑到我这荒郊野岭来,有何贵干啊?”
他这是明知故问,摆明了不把朱高烨放在眼里。
朱高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柳侯爷,本王奉父皇旨意,前来接收西苑这片土地,用于建造军械格物总局。圣旨在此。”
一名锦衣卫上前,展开圣旨。
柳升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掏了掏耳朵,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原来是这事啊!哎呀,殿下,您瞧这事闹的。
末将这府邸,是太祖高皇帝御赐的,住了几十年了。
旁边神机营的兄弟们,也在这里操练了十几年。
这...都是有兵部和工部勘合文书的。
您这突然来一道圣旨,说这地是您的了,这让末将和几万神机营的兄弟们,往哪儿搬啊?这不合规矩嘛!”
“柳侯爷的意思是,父皇的圣旨,还不如你那一张工部的旧文书管用?”
朱高烨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已经带上了一丝寒意。
“末将不敢!”柳升连忙摆手,脸上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表情,
“末将只是觉得,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嘛。
要不这样,殿下您先回府,容末将上道折子,跟兵部和工部的大人们商议商议,等有了章程,再给您回话?
您放心,快得很,有个一年半载的,肯定能给您个准信儿!”
解缙气得脸色发青,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朱高烨一个眼神制止了。
朱高烨看着柳升,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很好。”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
“既然柳侯爷觉得不合规矩,那本王,今日就不跟你讲规矩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挥手!
“来人!”
“在!”
他身后,那队一直沉默不语的锦衣卫,以及他从自己亲军中带来的三百名卫士,齐声应喝,声震四野!
“三百步外,架炮!”
“什么?!”
柳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朱高烨,以为自己听错了。
架炮?在这里?在京城脚下,天子身边?他疯了吗?!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朱高烨没有疯。
十二辆一直跟在队伍后面的,盖着厚重帆布的特制马车,被迅速推到了前方三百步外的一处高地上。
士兵们动作娴熟地掀开帆布,露出了那十二门散发着钢铁寒光的,造型狰狞的“神武大炮”!
黑洞洞的炮口,遥遥地,对准了安远侯府和旁边的神机营营地。
“测距!校正!”
“目标,安远侯府门前,石狮子!”
“榴弹,一发,预备!”
炮手们熟练地摇动摇轮,调整炮口。弹药手打开弹药箱,取出了一枚黄澄澄的炮弹。
远处神机营的士兵们,也停止了操练,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虽然也是玩火器的行家,但他们那些射程不过百步的铜火铳,跟眼前这些钢铁巨兽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的玩具!
柳升的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后背。
他再蛮横,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能在八百步外,一炮轰碎鞑靼人帅旗的“神罚”!
别说他一座小小的侯府,就是北京城的城墙,恐怕也经不起这东西轰上几轮!
“朱高烨!你...你敢!”
“这里是京城!你敢在这里动用火炮,形同谋逆!皇上绝不会放过你的!”
“谋逆?”
朱高烨端坐在马上,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他看着柳升那张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笑了。
“柳侯爷,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本王的总局,是军械格物总局。”
“本王奉的旨,是按规矩行事。”
“今日,本王不是在攻打你的侯府,也不是在恐吓神机营。”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凌厉。
“本王,只是在我的地盘上,试炮!”
“至于炮口不小心对歪了,打中了什么不该打的东西...那只能说明,柳侯爷你,和你的府邸,运气不好。”
“现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将令旗,举到了最高点。
“带着你的人,和你手下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兵,一炷香之内,从我的土地上,滚出去!”
“否则...”
“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