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由黄铜和钢铁铸造,结构复杂,充满了工业美感的机器,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是一台小型的,单汽缸蒸汽机。
在所有人困惑的目光中,宋应星熟练地在机器下方的小锅炉里,点燃了酒精灯。
很快,锅炉里的水开始沸腾,白色的蒸汽,顺着管道,涌入了汽缸。
“嗡...”
机器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
随即,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那根连接着活塞的曲轴,开始缓缓地,却又坚定地,转动了起来。
一圈。
两圈。
...
越来越快!
飞轮在惯性的带动下,发出了呼呼的声响。
“这...这是何物?”
“不需人力,不需畜力,它...它自己会动?!”
在场的商人们,都看傻了。
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造物。
朱高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指着那台不知疲倦运转着的蒸汽机,对着堂下那群已经呆若木鸡的商人们,缓缓地说道:
“诸位,本王知道,四成的利润,你们不甘心。”
“但如果,本王能让你们的船,摆脱对季风的依赖,一年四季,都能出海呢?”
“如果,本王能让你们的船速,提升一倍,同样的时间,能比别人多跑两趟生意呢?”
“如果,本王能让你们的纺织工坊,织布的效率,提升十倍呢?”
他每说一句,商人们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所有人的眼中,都只剩下了一种东西。
贪婪!
“而这,”朱高烨指着那台蒸汽机,
“仅仅是本王格物之学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玩意儿而已。”
“现在,你们可以做出选择了。”
“是抱着你们那点可怜的利润,继续在风浪中挣扎;
还是与本王合作,共同去开启一个,你们连想都不敢想象的...新时代?”
话音落下。
泉州陈氏族长陈友谅,第一个走上前,将自己的那封请柬,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朱高烨的面前。
“殿下,我泉州陈氏,愿奉总公司号令,万死不辞!”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商人们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请柬,叠放在了那台依旧在不知疲倦运转着的蒸汽机旁。
靖海王府。
书房的灯火,直到三更时分,依旧亮着。
解缙坐在堆积如山的文牍之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脸上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西苑的工地上,已经是天翻地覆。
在工程营那堪称变态的效率之下,安远侯府的废墟早已被清理干净。
一座座高大的脚手架拔地而起,水泥搅拌的轰鸣声和工匠们的号子声,昼夜不息。
按照王爷留下的图纸,第一批宿舍、食堂,以及最重要的,三座改良后的炼钢高炉地基,已经初具雏形。
而那场声势浩大的工匠招募,成果更是斐然。
经过三轮严格的考核,最终有超过八百名身怀绝技的工匠,从近万名报名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格物总局的第一批正式匠师和匠士。
这些人,此刻正聚集在临时搭建的学堂里,像小学生一样,学习着由解缙亲自整理,并由宋应星讲解的,数理与格致的基础。
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对那些抽象的公式和理论,听得是云里雾里。
但朱高烨临走前定下的规矩,却像一把利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学分与薪俸挂钩,考核与晋升绑定。
在真金白银和封爵拜相的终极诱惑面前,没有人敢懈怠。
一切,都在朝着朱高烨规划的方向,有条不紊地,高速运转着。
解缙心中清楚,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一个月来,弹劾靖海王强占勋贵府邸、败坏朝纲、以重利诱奸民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向了紫禁城。
虽然这些奏章,大多被朱棣留中不发,压了下来。
但文官集团和勋贵集团的怒火,却在不断地积蓄。
而最让解缙感到不安的,是来自东宫的,那份异乎寻常的沉默。
太子朱高炽,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朱高烨这么一个四弟。
他没有对西苑的事情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对解缙这个昔日心腹的投效,表示出任何不满或拉拢。
这种沉默,比汉王朱高煦那毫不掩饰的敌意,更让解缙感到心悸。
“吱呀——”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管家福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
“解大人,夜深了,喝碗参汤,提提神吧。”
“有劳福伯了。”解缙放下手中的笔,感激地点了点头。
福伯是王府的老人,也是朱高烨最信任的人之一。
“解大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福伯看着解缙紧锁的眉头,低声问道。
解缙叹了口气,也没有隐瞒:
“福伯,王爷南下,京中诸事,皆压在我一人身上。
西苑的工地,还好说,有王爷定下的规矩在,按部就班即可。
只是...这朝堂之上的人心,实在是...深不可测啊。”
他将一杯请帖,推到了桌子中央。
请帖是上好的洒金宣纸所制,上面用清秀的馆阁体,写着一行字:
“谨定于九月廿七,于东宫文华殿,设宴,为四弟靖海王接风洗尘。”
落款,是太子朱高炽。
“这是今日下午,东宫派人送来的。”解缙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殿下如今远在泉州,这宴,自然是赴不了的。
但太子殿下,偏偏在这个时候,送来这样一份请帖。其意...耐人寻味啊。”
福伯拿起请帖,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是...鸿门宴啊。”
“没错。”解缙点了点头,面色凝重,
“王爷不在,我这个副督造,便是总局名义上的主事人。
太子殿下名为给王爷接风,实则,是冲着我来的。
或者说,是冲着我们整个格物总局来的。”
“去,还是不去,都是个难题。”
“若是不去,便是公然驳了太子殿下的面子,坐实了我们靖海王府目中无人,不敬储君的罪名。
到时候,文官集团,便有了最正当的理由,来攻讦我们。”
“若是去了...”解缙苦笑一声,
“太子殿下身边,聚集的是当朝最顶尖的一批文臣儒士。
杨士奇、杨荣、金幼孜...哪个不是口若悬河,才思敏捷之辈?
我解缙虽然也自诩有几分才学,但双拳难敌四手。
到了那文华殿,他们只需在席间,随便抛出几个关于道统、祖制、民生的难题,我便是浑身是铁,又能碾几根钉?”
“更何况,他们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想借此机会,试探,甚至分化我。毕竟,在他们眼中,我解缙,终究是自己人。”
福伯听完,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解大人,您想得都对。但您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哦?还请福伯指教。”
“您忘了,您现在,代表的不是您自己,而是王爷。”福伯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王爷的行事风格,您也看到了。他何时,与人讲过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道理?”
解缙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是啊!
自己这些天,殚精竭虑,想的都是如何在朝堂的规矩之内,为王爷周旋,却忘了王爷本人,就是一个最不讲规矩的人!
那面对文官集团的鸿门宴,王爷会怎么做?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解缙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他看着福伯,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福伯...我,好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