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七,黄昏。
东宫,文华殿。
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上好的檀香,在角落的铜炉中,升起袅袅青烟。
太子朱高炽,坐在主位之上。
他今日换下了一身常服,穿上了更为正式的亲王朝服,显得愈发雍容华贵。
他的下首,分坐着十几位东宫属官和内阁重臣。
内阁首辅杨士奇,须发微白,神情温和。
大学士杨荣,目光锐利,不苟言笑。
太子詹事金幼孜,手持酒杯,谈笑风生。
...
这些人,构成了大明帝国最顶尖的文官决策层。
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足以影响天下士子的向背,和帝国未来的走向。
今晚,他们齐聚于此,目的只有一个。
会一会那个弃暗投明的前同僚,解缙。
“殿下,这解大才子,架子可真不小啊。”汉王朱高煦,今日也赫然在列。
他是被朱棣勒令前来,缓和兄弟关系的。
此刻,他端着酒杯,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说好了是酉时开宴,这都快戌时了,还不见人影。
莫不是攀上了老四那根高枝,连您这位太子大哥,都不放在眼里了?”
朱高炽闻言,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摆手道:
“二弟莫急。大绅(解缙的字)如今身负总局庶务,想必是被俗事缠身,耽搁了。我们再等等便是。”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
但坐在他身旁的杨士奇,却从太子那微微攥紧的指节上,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他们设下这个局,就是要敲打解缙,同时试探朱高烨的底线。
解缙若是来了,他们有无数种办法,让他进退维谷。
可他若是不来...那便更好,直接就落了个狂悖无礼的口实。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解缙不会来的时候,殿外,一名太监高声唱喏:
“军械格物总局副督造,解缙,到——!”
殿内众人,精神皆是一振。
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殿门。
只见解缙身着一身崭新的,绣着麒麟补子的正一品官服,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抬着一个巨大木箱的,身材魁梧的靖海王府护卫。
这身官服,是朱棣特赐的。
按照规矩,只有内阁首辅和宗人府宗令,才有资格穿戴。
“臣,解缙,参见太子殿下,汉王殿下,各位大人。”解缙走到大殿中央,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大绅,不必多礼。”朱高炽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
“你我乃是旧识,今日是家宴,不必拘谨。快快请入座。”
“谢殿下。”
解缙却没有立刻入座,而是指了指身后那个大木箱,朗声说道:
“殿下,今日乃是您为靖海王殿下设的接风宴。
我家王爷虽远在泉州,不能亲至,但特命臣,带来一份薄礼,为殿下和诸位大人,助助兴。”
哦?还带了礼物?
所有人都来了兴趣。
他们倒想看看四皇子,能送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来。
“哦?四弟有心了。”朱高炽笑道,“呈上来,让孤看看。”
“是。”
解缙挥了挥手,两名护卫将木箱抬到大殿中央,打开了箱盖。
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古玩字画。
而是一堆黑乎乎的,大小不一的,铁疙瘩?
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木块,以及几张画满了线条和符号的图纸。
这是什么东西?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是一头雾水。
汉王朱高煦更是直接嗤笑出声:
“老四这是什么意思?送一箱子破铜烂铁来,是想让太子大哥拿去当废品卖了吗?”
解缙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而是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木块,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拼装。
他的动作,极其熟练,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榫卯相合,凹凸相扣。
不过片刻功夫,一个精巧无比的,由数十个零件组成的,三尺见方的鲁班锁,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物,名为九连环,是我总局匠师考核的第一道题。”解缙指着那复杂的结构,微笑着说道,
“此锁,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了空间与结构之理。不知在座的哪位大人,愿意上前一试,将它解开?”
在场的,皆是大明最聪明的一群大脑。
杨荣自恃智计过人,第一个站了出来,上前摆弄了半天,却发现那锁扣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竟是无从下手,最终只能涨红了脸,悻悻而归。
又有几名自诩博闻强记的翰林学士上前挑战,也都是无功而返。
解缙笑了笑,又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张图纸和几块铁疙瘩。
“诸位大人,请看。此题,名为阿基米德的挑战。”他将图纸展开,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杠杆装置,
“题目是,如何用一根手指的力量,撬起汉王殿下这般体重的重物?”
“放肆!”朱高煦勃然大怒,这分明是在羞辱他!
解缙却仿佛没听见,他自顾自地,将几块大小不一的铁块,按照图纸上的比例,摆放成了一个杠杆模型。
然后,他用一根小指,轻轻地,按在了杠杆最长的那一端。
另一端,那块最重,足有几十斤的铁砣,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撬离了地面!
“这...这!”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太子朱高炽,都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简直是违背常理的妖术!
“这,便是力之理。”解缙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我家王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地球。”
“今晚,我家王爷,命我带来这一箱子的道理,作为礼物。”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他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
“我家王爷还说,诸位大人,每日在庙堂之上,谈论的,是圣人的道理,是治国的道理。”
“而我格物总局,研究的,是让铁船下水,让神炮轰鸣的,另一种道理。”
“不知...诸位大人的道理,与我家王爷的道理,孰优孰劣,孰轻孰重?”
“今夜这杯酒,究竟是该先论道,还是...先论理呢?”
话音落下。
整个文华殿,鸦雀无声。
他们本想设一场鸿门宴,用圣人言论,用祖宗规矩,来羞辱解缙,来打压靖海王府的气焰。
却没想到,解缙反客为主,直接将一箱子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其强大的物理学,狠狠地,砸在了他们的脸上!
太子朱高炽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神情倨傲,仿佛脱胎换骨的解缙。
又看了看那堆神秘的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