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随意杀人,不许奸淫掳掠,不许胡作非为。是李晋和胡紘早在进江安前定下的铁律。
这些纪律在之前小渡乡亭舍的时候,就对诸多起义军们三令五申。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虽然人多力量大,但在古代这样一个通讯不发达的社会,想把命令完整传达下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甚至不止古代,我军长征路上,几万人进行转移,行军路上传达指令,经常需要口口相传。
但因为当时方言杂乱,且闷头赶路很容易听岔,以至于以我军的纪律之严明,也常有在一个一个往后传的时候,把指令传达错误的时候。
所以进行小规模战斗时,人多反而不一定是好事。
而人少的时候就方便很多,可以把上面的指令和想法近乎一对一地告诉大家,避免出现听到错误指令的情况发生。
这八百人的起义军被李晋下了死命令,必须遵守这些纪律,非法者必斩不饶。
因为之前李晋斩杀了告密者篾匠,加上他头上的头衔过于耀眼,使得仅凭自身的威望加上人数少,方便控制,很快塑造了这八百起义军的行为。
因而当起义军杀入刘氏庄园的时候,还是很好地贯彻了李晋他们的方针,并没有冲进去就肆意挥砍。
他们勒令庄园的守卫、奴仆、部曲全都放下武器,蹲在地上。
其余人冲向后院。
很快刘氏主家的家眷被抓了起来。
刘氏家主的儿子被抓的时候,还躺在床上,身边有两个浑身淤青脸上麻木的少女被他肆意胡为。
“大王,杀了十四人,抓到了一百三十四口,现在全部集中在了大院里。”
过了没多久,胡紘走出来,把情况告知给了李晋。
李晋踏入院中。
庄园大门气势恢宏,前院十分宽阔,不仅铺着青石板,甚至还有花圃、草地、树木。
高大的院落成群,由各类内围墙圈起来,宛如宫廷内院。
此刻前院内,起义军们不断押解着一个个被捆好的人过来,男的基本都被捆住,女的则被推搡着。
院子里一时莺莺燕燕,各种啼哭声不绝。
有人喊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有人喝道:“你们做甚么?知道这里是谁家吗?”
还有人怒斥道:“尔等匪徒胆敢下山劫掠大姓,当真是无法无天。”
山南郡处于大秦南方边陲地区,因山高林密,许多逃荒的百姓,或躲避日益繁重的赋税徭役而南迁的佃户。
甚至被发配过来的囚犯都躲进了南方的深山老林里,与当地少数民族混居,慢慢形成了百越人。
这些百越人有了中原比较先进的耕种技术和锻造技术,久而久之,可以打造武器。
一些人聚众为匪,不时借助山林掩护,袭扰大秦南方的诸郡。
还有一些干脆聚山为寨,人数也越来越多,多的寨子人口数十万,少的几百数千不等,同样与大秦为敌。
为此大秦朝廷在南方还是设立了不少军镇,时不时就要进山清剿。往往采取的就是烧掉他们的寨子,把人都杀死,或者掳回来做徭役。
虽然百越人里有许多都是原本大秦的百姓,可三百多年下来,积怨已深,双方已势同水火。
山南郡本就是靠近南岭,只是江安县地理位置处于山南县的西北方,虽也是在昆岭东南方向,附近却也没有什么匪患,因而县里的守备力量不多。
此刻攻入刘氏庄园后,里头的人还以为李晋他们是从西南山里跑出来的山匪。
一些人犹自叫骂,呵斥着等他们家主回来让他们好看之类的话。
李晋扫视了一圈,对胡紘耳语了几句,胡紘点点头,召来几十个士兵,让他们押解着一些奴仆、婢女去了旁边厢房。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起义军们点起了火把,将整个庄园点得明亮。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将那些奴仆与婢女的话,还有外面那些佃客们的话收集汇总之后,李晋下令开始杀人。
一百三十四口很快就杀得只剩下六十一人。
这六十一人都是庄园里的奴仆、婢女,平日里服侍刘氏主家,少有作恶。
而李晋甚至连刘氏家主的母亲,也是庄园主母,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都下令斩杀,丝毫没有顾及她可怜兮兮地求饶。
因为有几个做错事的婢女,被她下令活生生杖毙,然后扔去了庄园后头的野地里草草掩埋,做了肥料。
上层阶级对于下面那些佃农们所谓的“心善”,无非就是赏一些给猪牛羊吃的糙米,以体现出作为主家给佃农们的大方和仁慈。
毕竟佃农是地主的财产,就像牛马是资本家的财产一样。
牛马多了资本家就可以随意压榨。
可古代社会的人口流通性不大,地主的佃户大部分都是靠佃户生佃户,压榨得太狠,就没人给自家种地。
因此有的时候地主还得保证佃户们存活。
只是说归说。
一旦一些事情没有做好,惹离了上层阶级,对于底层来说,唯一能丢掉的,就只有那条如草芥般的命了。
李晋看到这些很是沉默。
对于现代人来说,哪怕从课文里知道那时候的黑暗,却总归没有亲眼看到。
如今亲眼看到,再看看底层百姓的愚昧无知,亦是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他又很快重拾自己的心情。
如果说当初被迫跟着起义军造反,是头上的头衔不得已而为之。
那么现在看到这一切,总该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目标。
或许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与目的。
一颗星星之火在心底点燃。
李晋之后让将士们把庄园里缴获的金银珠宝、粮草布匹全都搬出来。
无辜的人放了。
又给了佃户们大批粮食保证他们过冬,这才带着剩下的粮食和钱财浩浩荡荡离去。
庄园外的佃户们见此,纷纷扛着粮食,一哄而散。
有的甚至胆大地跑进了庄园,见到满地尸体后,干呕着跑到庄园里,搜寻起义军没有搜刮走的东西。
不管是木质的桌子,还是书架,亦或者挂在门上的帘子,通通没有放过搬回了家。
乃至于到了第二天,闻风而来的刘氏庄园佃户挤满了整个庄园,一天过后,整个庄园都被搬空了,比土匪来后还干净。
从百姓手里劫掠走的,在这一天终究又还给了他们。
而李晋这边回城已经是戌时。
将大量粮草和金银转移进江安城后,他们又马不停蹄地出城。
江安十多家大姓豪强,分布不一,趁着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的情况,多解决几家是几家,也能缓解江安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
翌日清晨,当李晋拖着略微疲惫的身躯回到江安城内的时候,城中已经是另外一片光景。
前两日还热闹的大街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街头巷尾来来回回都有大批士兵巡逻,军营当中那些其实才刚刚被李晋训练过一天的屯长、什长、队长,正在训练起新兵。
整个县城都处于一种肃然的状态。
秋风席卷街头,城中央的一棵银杏树叶子快掉光了,落叶掉了一地无人扫。
李晋走在街上,他昨天晚上攻破了三家庄园,都是江安县周围二十里内的地方,足足花了十多个小时。
倒不是庄园有多难攻打,而是路不好走。
正常来说,二十里内就算是走路,最多也就两个小时的事情。
然而道路泥泞,还得携带大量的物资,以至于他们第一次回城的时候,又召集了一批新召的士兵,才解决运输问题。
但即便如此,轻松攻破那三家庄园,如法炮制地解放了佃农,杀死大量为非作歹的地主豪强,也还是让李晋以及带出去的一千多名士卒精疲力竭。
道路难行加上成吨物资,让李晋不得不感慨“虫豸杀不完”。
回到江安县衙,睡了一会儿已经是中午。
午后山南郡的天气又阴沉了起来,冷厉的风如刀子般刮得人骨头都仿佛彻骨冰寒了一样。
李晋穿着秋衣秋裤和羽绒服睡,虽然睡得不舒服,可也没办法。
他发现这边没有棉被,甚至连棉花都没有,许多百姓家的被子都是麻布里面缝上大量的芦絮,也就是芦苇上那一撮白色的芦花御寒。
这玩意儿根本不能抵御寒冷。
权贵用动物皮毛。
就算是这样,李晋中午还是被冷醒,一屁股坐在床边盯着屋内熄灭的炭火盆怀疑人生。
“呼呼呼。”
旁边因为怕一氧化碳中毒而打开的窗户正不断涌入刺骨的严寒。
这感觉仿佛现在还不是九月下旬的晚秋时节,而是已经大雪纷飞的晚冬了一样。
“何泰,何泰。”
李晋大喊道。
这屋子是县衙后院大屋,屋外并不是院落,而是侧房暖阁。
何泰就在暖阁门口搬了张床,和另外几个卫士躺在暖阁里休息,听到李晋的话顿时起床推门而入。
“大王!”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
“算了,你也就会听懂我叫你的名字,胡紘和杨云呢?”
“大王是说秀才?”
“......”
这下轮到李晋没听懂何泰拗口的方言了。
如今起义军也就只会听得懂李晋诸如“杀”“冲”之类的简单口令。
其余比较复杂的语言双方还是有很大的沟通局限,需要像胡紘和杨云这样略懂一点普通话的人跟他交流才行。
李晋从床上爬起来,说道:“把胡紘和杨云叫过来,能听懂吧。”
“是。”
何泰能听得懂胡紘与杨云的名字,大抵明白他的意思,便转身出去。
李晋伸了个懒腰。
从屋子里走出来,过了暖阁,外面就是大厅,大厅外就是院子。
这院子隔壁就是十多个地主豪强被杀的院落。
李晋如今也丝毫没有因为杀人而感到害怕了,反倒觉得杀的都是毫无底线的畜生,这样的虫豸杀得越多越好。
他在大厅等了大概一刻钟,胡紘打着哈欠先进来,显然昨天晚上对于他来说也奔波了许久很疲惫。
杨云则在胡紘进来的几分钟后也进来了,向李晋拱拱手,坐到了胡紘的下方位置。
“今日如何了?”
李晋问。
杨云答道:“回大王,受洪灾影响,今天上午又有上千人逃难至县城,许多人愿意加入。如今我们已经有粮草堆积如山,钱币珍宝甚众,若再征召人手,可谓兵强马壮矣。”
李晋脸色沉重地点点头道:“昨天我们攻破三处庄园,如果想要人口的话,短短一两日内,我自信可以聚集起上万大军。但兵贵精而不在多,短时间内或许我们可以聚集起大量的人手,可人一多不能有效管理,很容易出乱子。所以自愿加入,那就加入我们。不想加入,我们也不要强迫。现在是草创期,人少军队纪律还能维持,若是人多起来,可就管不住了。”
杨云拱手道:“大王说的是。”
李晋又道:“叫你们过来,是想下一步计划,是继续盘踞几日,搜刮了其余庄园再走,还是早点脱身。”
胡紘说道:“大王,臣以为可以再盘踞几日。”
“你说。”
“大王所虑无非是担心消息走漏,然才一天时间而已,消息不可能走漏得那么快,要想全县知道,至少得数日时间,想要郡里知晓,怕是不下半月,因而完全可以再多留几日,强壮兵马再走。”
“仲飞,你觉得呢?”
李晋看向杨云。
杨云面露迟疑,没有说话。
李晋稍稍思考后就说道:“你是想走吧。”
杨云点点头。
胡紘不服气道:“县丞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只是我担心拖得越久,对大王越不利。”
杨云说道:“大王乃身负天命之人,趁现在消息未走漏时,赚取城门容易,攻城略地也不难。可若是消息走漏,前方城池有了防备,大秦朝廷也知道,必然重兵围剿,我怕夜长梦多。”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晋点点头道:“除此之外,我还考虑到了另外一件事。”
二人看向他。
李晋继续道:“现在我们才刚刚起事,基础不稳。劫掠得越多,对我们越不利。当务之急,还是应该稳定下来,至少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安全的时间让我们可以休整。包括训练士卒,打造兵器,完成军制,严明纪律。继续留在江安,劫掠得越多,加入的人越多,对我们其实越不利。因为物资太多会拖慢我们的速度,人太多没有训练只是乌合之众,稍微一被攻击就散了,所以不能太贪婪,见好就收。”
“大王高瞻远瞩,臣佩服万分。”
杨云立即支持。
胡紘见此也只好说道:“大王说的是。”
“嗯。”
李晋就说道:“传我的命令,后天出发,今天我再带队攻打庄园,但这次只杀人,不劫掠。庄园的钱粮就给那些穷人百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