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吕布,不拜义父! 第13章 生路

作者:食我槐叶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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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障塞东头。

越往里走,窝棚的破败杂乱里便透出些不一样的气息。一些倚着残墙搭建的棚子明显更规整些,棚前空地上能看到用石头或木头简单劈削出的粗糙兵器架,插着几杆磨得发亮的木矛,矛尖包着铁皮,寒光慑人。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或裹着脏污麻布的汉子或蹲或站,警惕的目光如同钩子,毫不掩饰地刮过吕宣的背囊和腰间的环首刀。

吕宣的目光越过这些溃卒,落在最深处靠着半截高大障墙的窝棚上。那棚子比其他都大,用整根的粗木支撑,顶上覆着厚厚几层皮子,门口没挂草帘,敞开着,里面影影绰绰坐着几个人。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缺了半只耳朵的汉子抱着膀子斜倚在门框上,眼里带着审视。吕宣脚步未停,径直朝他走去。

“找谁?”疤脸汉子声音粗嘎。

“刘队率。”吕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窝棚内的嘈杂。

疤脸汉子上下打量他几眼,尤其在他腰间环首刀上停留片刻,侧身朝里歪了歪头:“等着。”

片刻,一个约莫四十上下、身形精瘦的汉子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着几块补丁的旧军袄,脸上沟壑纵横,风霜刻骨,眼神却异常锐利沉静。腰间挂着一柄用皮绳缠裹刀柄的环首刀,他便是废障塞东头溃卒们的头领——刘石。

“生面孔。”刘石开口,声音低沉平稳,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吕宣全身,“有事?”

吕宣解下背上的皮卷,在地上摊开:“换点用得着的东西。皮子,鞣过的。”

刘石没看皮子,目光反而落在吕宣腰间那柄环首刀上。“刀不错,”他淡淡道,“官造的老底子。”

“从鲜卑散骑手里缴的。”吕宣语气淡漠。

刘石轻笑一声,不置可否,蹲下身,手指捻起皮子一角,用力搓了搓,又翻过来看看毛面。他点点头:“皮子鞣得不错,九原城里怕也找不到更好的。想换什么?”

“矛。”吕宣言简意赅,“带铁头的长矛。”

刘石眼中精光一闪,站起身,朝身后棚内一努嘴。一个面孔尚有几分稚嫩的少年立刻从棚子角落的阴影里抽出一杆长矛,恭恭敬敬地双手捧了过来。

矛杆是硬木所制,矛头带三叉,约莫尺长,是精锻的熟铁,尖端磨得寒光闪闪,杀气凛然。

“好矛。”吕宣赞了一句,伸手欲接。

那年轻人却抱着矛没动,眼神看向刘石。

刘石慢悠悠地开口:“矛,能换。不过嘛……”他目光再次落到吕宣腰间,“我看你这柄刀,更趁手些。皮子你拿走,东西虽好,我这儿却用不上,矛归你,刀留下。两清。”

空气瞬间凝滞。旁边几个溃卒隐隐围拢过来。

吕宣的手停在半空,离矛杆只有寸许。他没有看刘石,目光依旧落在那杆三隅长矛上。几息之后,他缓缓收回手,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刀是吃饭的家伙,不换。”他弯腰卷起地上的皮子,动作不疾不徐,“矛是好矛,可惜了。”

说完,他不再看刘石,也不看周围虎视眈眈的溃卒,背上皮卷,转身就走。

刘石盯着他毫不迟疑离去的背影,眼中锐利的光芒闪了闪,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疤脸汉子想动,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且慢!”

吕宣驻足,但没有转身。

“矛,算你赊的,刀不是从鲜卑人手里缴的吗?那等你缴了第二把,再给我送来。”说罢,给了身旁的疤脸汉子一个眼神,那汉子从年轻人手中接过矛,提矛走向吕宣。

吕宣这才转过身,从疤脸汉子手中结过长矛,面色沉静如水,“那就先谢过刘队率了。”

………………

废障塞西头的气味更加刺鼻。浓烈的汗臭、劣质盐卤的咸腥、还有某种油脂和皮毛腐败混合的怪味,几乎让人窒息。这里的窝棚更加低矮杂乱,地上流淌着黑色的污水。

吕宣很快找到了老盖头口中的“黑貀”据点。这地方同样靠着一段残墙,窝棚却比刘石那边更讲究些。棚子外面居然还用碎石垒了一圈矮矮的“院墙”,门口挂着半张硝得不错的狼皮当门帘,一个穿着厚实皮袄、腰间挎着短刀的黑脸汉子守在门帘外,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过往的流民。

吕宣刚走近,门帘一掀,一个身材矮壮敦实、脸膛黑红发亮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簇新的羊羔皮袄,腰间束着条宽牛皮带,上面挂着一把带鞘的短刀,脸上带着一种生意人特有的圆滑笑容,只是那双嵌在肉缝里的小眼睛,精光四射——此人正是“黑貀”。

“哟,生客?”黑貀声音洪亮,目光在吕宣背上的皮卷和腰间的刀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吕宣背后的长矛上,笑容更盛几分,“面生得紧,是来换货?还是……有门路?”他搓了搓粗短的手指,意有所指。

“换点用得着的东西。”吕宣放下皮卷摊开,“皮子,鞣过的。”

黑貀蹲下身,他手指捻、抠、拉、扯,翻来覆去地检查皮子,又凑近闻了闻气味,小眼睛里精光闪烁:“啧啧,好手艺!这皮板子揉得透,有韧劲儿!比城里皮匠铺子那帮懒鬼糊弄出来的强多了!兄弟好本事!”他竖起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赞。

“想换什么?”黑貀站起身,笑容可掬,“价钱嘛……好商量!”他拍着胸脯,一副豪爽模样。

吕宣心中微动,这黑貀的态度看上去倒是热切,“粮食,若是有铁箭头,也想换些。”

“粮食嘛……眼下金贵,黍米、豆子都紧俏,价格可不便宜。铁箭头……”他搓着下巴,小眼睛转了转,“这东西可扎手,得看兄弟你能拿出什么价码了。光这张皮子……”他摇摇头,拉长了调子,“怕是不够看啊。”

“皮子抵一部分,”吕宣平静道,“剩下的,用盐换。”他解开怀里的破布包,露出里面一片灰白色。

黑貀看到盐,眼角一跳,脸上的笑容却纹丝不动:“哈哈,兄弟爽利人!成!”他立刻朝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去,拿一斗黍米,半斗豆子,再拿二十支铁箭头来!要好的!”他又看向吕宣的盐包,“兄弟,你这盐……方便说说是哪来的吗?”话音刚落,又紧忙加了一句,“唉,兄弟你别介意,这人,哪能随便把吃饭的家伙露了底,是某唐突了,哈哈!”

“从鲜卑人手里夺得,就剩这些了,再精贵也当不了饭吃。”吕宣语气淡漠。

黑貀好像还想说什么,这时,手下拿着东西过来了:一个装得冒尖的粗麻布袋,一个略小的布袋,还有一个皮囊,里面沉甸甸地装着二十支带着锈迹、但形制统一、明显是制式装备的铁箭镞。

黑貀接过东西,亲自递到吕宣面前,笑容满面:“兄弟点点?我黑貀做生意,童叟无欺!”

吕宣没点数,只是掂量了一下粮食袋和箭囊的重量,又看了看箭镞的成色,点点头,将怀里的盐包整个递了过去:“成交。”

黑貀接过盐包,掂了掂,笑容更盛,亲热地拍了拍吕宣的肩膀:“好!兄弟是实在人!以后有啥好皮子,或者……别的硬货,尽管来找我!包你满意!”他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在这石门障,我黑貀的信誉,比那帮只会舞刀弄枪的丘八强得多!”

吕宣背上粮食和箭囊,朝黑貀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黑貀掂着盐包,看着他消失在窝棚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低声对身边人道:“敲着布鼓过雷门,到乃翁这卖盐来了,盯着点,弄清楚这小子什么来历。”

………………

废障塞南面靠近残破障墙的角落,出乎意料地“清静”。这里窝棚稀疏,门前的地面甚至有人简单清扫过,没有随处可见的污秽。老盖头提到的那个窝棚,也显得格外不同:棚顶覆盖着厚实的鹿皮,边缘压着整齐的石块,门口门口垂挂的并非草帘,而是一块浆洗得发白的细麻布帘,隔绝了一切外界的窥探。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沉水香与鸡舌香的奇特气味从帘后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与整个障塞的污浊格格不入。

吕宣在离窝棚数步之遥处停下。那股香气钻入鼻腔,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哪家千金的闺房。他能感觉到暗处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却并无刘石手下那种赤裸的敌意。

他放下背囊,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帘方向,声音不高不低:“有客求见王先生。”

门帘纹丝不动,里面也毫无声息,不知是否是错觉,吕宣只觉得香气更浓了几分。

吕宣沉默地站着,耐心等待。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布帘依旧低垂,仿佛后面空无一人。

日头开始明显西斜,吕宣终于动了。他没有再开口,也没有试图靠近那布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户,然后,他弯腰,默默背起粮袋和箭囊,扛起长矛,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

…………

吕宣背着沉甸甸的粮袋和箭囊,重新踏进老盖头那弥漫着浓烈药味和劣质香料气息的窝棚。

光线昏暗。老盖头依旧蹲在火塘边,搅着他那罐黑乎乎的药汁,只是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小黑豆眼在吕宣身上飞快扫过,随即堆起惯常的油滑笑容:“哟,好汉回来啦?事儿办得还顺当?那帮丘八没为难你吧?黑貀那厮要价可黑着呢!”他一边说,一边眼神滴溜溜地往吕宣身后瞟。

吕宣没理会他的聒噪,目光径直投向窝棚最里角的阴影。赵庶像一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那里,手脚依旧被捆着,嘴里塞着破布,脸上糊满了干涸的泪痕和尘土,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死死盯着门口。当看清是吕宣时,那双眼睛顿时一亮,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呜”声,身体拼命地扭动挣扎起来。

老盖头撇撇嘴,用搅药棍指了指赵庶:“喏,按好汉吩咐,捆得结实着呢!一下午,别说他同伙,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吕宣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故意留下赵庶,就是想看看之前那两个逃走的流寇会不会冒险来救,或者这赵庶自己有无胆量、有无本事在老盖头眼皮底下挣脱。

结果,两件事都没发生。

这只能说明,赵庶在这废障塞里,真的只是一条无依无靠、连同类都弃之如敝屣的野狗。

他走到赵庶面前,蹲下身,拔出短匕。冰冷的锋刃贴近皮肤,赵庶吓得浑身僵直,连呜咽都停了,只剩下剧烈的喘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手脚上的皮绳却应声而断。

赵庶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手脚,又看看吕宣那张沉静的脸。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剧烈地喘息着。

吕宣扯掉他嘴里的破布。赵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

“你那些同伙呢?”吕宣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跑…跑了…肯定跑了…”赵庶咳得满脸通红,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好汉…他们…他们不会管我死活的…我…我就是个累赘…”他仰起沾满污垢的脸,眼中充满了绝望,“好汉…求…求您别杀我…我…我什么都能干…给您当牛做马…”

吕宣看着他,没说话。

窝棚里只剩下赵庶粗重的喘息和老盖头搅动药罐的轻微咕嘟声。

过了几息,赵庶似乎从巨大的恐惧中缓过一口气,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倒在吕宣脚前的泥地上,额头重重地磕下去,发出沉闷的“咚”声,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哭喊:

“好汉!恩公!带我走吧!求您了!我…我不想死在这烂泥坑里!我…我跟您回去!我…我跟着您鞣皮子!我…我见过我爹鞣皮子!我…我能学!我给您干活!我吃得少!我…我就想学门手艺…学门正经营生…能…能活命的手艺啊!恩公!”他语无伦次,额头在冰冷肮脏的地上磕得砰砰作响,脸上涕泪横流。

“起来。”吕宣的声音依旧平淡。

赵庶猛地抬头,血污泥土糊了满脸,眼中既有狂喜,也有茫然。

吕宣不再看他,转头对老盖头道:“有鞣皮子用的刮刀、木撑子吗?旧的也行。”

老盖头一愣,随即小黑豆眼亮了起来:“有!有!老盖我这啥破烂都收!等着!”他麻利地起身,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翻找起来,叮当作响。很快,他翻出两把边缘磨得光滑的旧骨刀,几根长短不一的硬木棍,还有一块边缘带着凹槽的磨刀石,一股脑塞给吕宣:“喏!虽是老货,但还能用!算你二百…算你八十……哎呀,算赠给好汉的!”

“拿着,跟上。”吕宣将老盖头递来的物件儿捆成一束,丢给还跪在地上的赵庶,自己背起粮袋和箭囊,转身掀开草帘,踏入障塞黄昏浑浊的光线里。

赵庶手忙脚乱地抱住那捆对他而言无比珍贵的工具,挣扎着爬起来,踉跄一步,又死死站稳,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涕泪,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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