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吕布,不拜义父! 第14章 远虑与近忧

作者:食我槐叶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11-04 07:5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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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宣背着沉甸甸的粮袋和箭囊,身后,赵庶抱着那捆老盖头给的鞣皮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废堡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直到望见那熟悉的土墙缺口处时,吕宣一直紧绷的心才稍稍松弛。

“大兄!”吕布的声音带着急切,大步迎了上来。他先在吕宣背后的粮袋箭囊上一扫,随即死死钉在赵庶身上,眉头瞬间拧紧,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赵庶被这凶悍的目光一刺,浑身一哆嗦,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不敢出。

“进去说。”吕宣没多解释,只是拍了拍吕布紧绷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目光扫过堡内,陈仲蜷缩在角落干草堆上,脸色灰败,张氏抱着小石头,眼神里满是紧张。角落里,还多了一个倚着断墙坐着的陌生人影——正是李肃,他裹着件破皮子,脸色苍白,肋下的伤让他坐姿僵硬,眼神却复杂地看向这边。

吕宣将粮袋和箭囊交给张氏,示意她收好。张氏看到那鼓鼓的粮袋,连连点头。

“陈伯,药。”吕宣走到陈仲身边,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那两个小陶瓶,将老盖头先前的嘱咐复述了一遍。

陈仲挣扎着想坐起来,被吕宣按住。他枯瘦的手颤抖着接过药瓶,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张氏安顿好粮食,也赶紧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收好,准备热水。

“布,跟我来。”吕宣起身,眼神示意吕布,又瞥了赵庶,“你,待在这儿,别动。”

吕布跟着吕宣走到远离篝火、靠近墩台背风的一处断墙后。这里风声呜咽,能盖住低声交谈。

“大兄,你走后……”吕布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飞快地将之前白日里胡骑追杀李肃,自己如何射马阻敌、冲杀斩将、缴获战利品的过程讲了一遍。

“……就这些?”吕宣听完,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平静地问。

吕布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把手伸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摸索着掏出一个用破布紧紧包裹的小包。他一层层揭开,三枚黄澄澄、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难掩其质感的金饼露了出来!

“金饼?”吕宣心头一震。

吕布又拍了拍腰侧那柄崭新的环首刀,“锵啷”一声将刀抽出半截。刀身如一泓凝练的秋水,寒光凛冽,映着跳跃的篝火光芒,“还有这刀,好家伙!比大兄你那把都强!那袋子里还有好些破竹片子烂布条,看着就烦,被我扔一边了。”他语气里带着炫耀。

吕宣的目光在金饼和宝刀上停留片刻,眼神深邃。他伸出手,却不是接过金饼,而是轻轻拍了拍吕布的肩膀,力道沉稳:“干得好,布。没白教你。不过,这两样东西,得还回去。”

“什么?!”吕布的声音陡然拔高,“凭什么?这是我拼了命抢来的!那小子……”

“凭它是皇帝赏赐功臣的金饼!”吕宣的声音陡然转冷,“凭这刀鞘上的缠丝纹饰,不是普通军士能用的!布,你觉得我们兄弟俩,有命花这个钱?还是有命用这把刀招摇?”

吕布被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胸口剧烈起伏——道理他能听明白,就是心里咽不下去这口气。

吕宣看着他,放缓了语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东西是烫手的山芋,留在手里,是祸不是福。不如还给他,做个顺水人情。”

吕布沉默了许久,胸膛的起伏渐渐平复。他死死盯着手里的金饼,又看了看那柄寒光闪闪的宝刀,最终,极其不情愿地、重重地“嗯”了一声,将金饼重新用破布包好,塞回吕宣手里,别过脸去,不再看那刀。

吕宣接过金饼,拿着东西,走向靠在断墙边的李肃。

李肃一直紧张地关注着兄弟俩的动静,看到吕宣走过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行礼。

“李兄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吕宣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平和客气,“舍弟鲁莽,幸未铸成大错。此物,”他将用破布包好的金饼递过去,“还有这柄刀,物归原主。”

李肃双手颤抖着接过,紧紧攥住,激动得语无伦次:“吕、吕兄!高义!肃…铭感五内!”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将金饼贴身藏好。

吕宣只是淡淡回道:“李兄言重了。路见不平,理应相助。至于那些文书……”他顿了顿,指向角落里那个被吕布丢弃的粗麻布袋,“舍弟以为是无用之物,已弃置一旁。无用之物,不如付之一炬,李兄意下如何?”

李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那袋文书完好无损地堆在角落,忙道:“吕兄思虑周全!烧了好!烧了好!”他连连点头,语气无比诚恳。

吕宣不再多言,走过去提起那袋沉重的文书,走到篝火旁。吕布虽然不情愿,还是黑着脸跟了过来。吕宣解开袋口,看也不看,将里面一卷卷捆扎好的木牍、帛书,直接投入熊熊燃烧的篝火之中。

火焰猛地蹿高,发出噼啪的爆响。干燥的木牍和帛书遇火即燃,卷曲焦黑,上面的墨字在火光中扭曲变形,迅速化为飞灰。一股焦糊的气味逐渐弥漫开来。

李肃远远看着,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有些复杂,似是惋惜,又似是彻底放下心来的轻松。直到最后一卷文书也化为灰烬,他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兄伤势不轻,此地简陋,不宜久留。”吕宣拍了拍手上的灰烬,转身对李肃道,“堡内有几匹缴获的胡马,李兄可任选一匹代步,速回城中延医诊治。”

李肃挣扎着站直,对着吕宣深深一揖:“吕兄恩同再造!肃…肃实在不知如何报答!二位若不嫌弃,待肃伤愈,定在九原城中备下薄酒,请二位务必赏光一聚!”

吕宣微微一笑,客气回道:“李兄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吾兄弟乡野粗鄙之人,恐扰了城中清雅。”

李肃脸上笑容不减:“恩公哪里的话!”他眼珠一转,看向角落里堆放的几张鞣制好的皮子,“肃家中略有薄产,与城中几家皮货铺子也相熟。吕兄若信得过肃,不如将皮子交由肃带回城中,为吕兄换些钱粮。”

这却真说到吕宣心坎去了,他拱手道:“如此,便有劳李兄了。粗糙手艺,能入李兄法眼,已是侥幸。只求换些粮食糊口。”

张氏在吕宣示意下,将几张鞣制好的马皮、黄羊皮捆扎妥当。李肃忍着伤痛,亲自将皮货牢牢捆在自己选中的那匹健马背上,又向吕宣、吕布再三道谢,这才翻身上马。

“几位,保重!肃定尽快将粮食送来!”李肃在马上抱拳,深深看了一眼这矗立在荒原寒风中的残破烽燧堡,终于一夹马腹,身影融入苍茫暮色。

直到李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堡内的气氛才真正松弛下来。

吕布瓮声瓮气地开口:“大兄!我又想了,那金饼!咱不会偷偷熔了?”

吕宣才道是刚才这小子怎的一直沉默不语,原来满脑子还在想这事情。

吕宣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篝火旁,用木棍拨弄了一下燃烧的余烬,几点火星飘起,转瞬即逝。

“布,”他声音低沉,“皇帝赏赐的金饼,形制特殊,花纹规制都有定数。别说熔了,就是在边地黑市出现一枚,都足以引来杀身之祸。”他顿了顿,看向吕布,“你觉得,是眼前这点金子重要,还是咱这条命重要?”

吕布张了张嘴,最终闷哼一声,虽然还是不甘,但显然是被说动了。

“好了,”吕宣拍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说件十分要紧的,咱需要想办法挨过明年。”

“明年?”张氏茫然地问。

“对,明年。”吕宣语气凝重,“入冬前那场雷,打得就不对。我在那废障塞里遇见几个老行商,他们走南闯北见识多,都在私下嘀咕,说关东那边,地气燥得邪乎,天时——乱了。”

吕宣顿了顿,将木棍插入火中,看着它迅速被火焰吞噬,语气更加低沉:

“天时一乱,必出灾异。大旱,虫孽,谁也说不准明年会撞上哪一遭。但有一点是跑不了的——粮,必定变得金贵!”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仲脸上:

“陈伯是行伍老人,该比我清楚。前些日子,九原城里往边塞运粮的车队,是不是比往年这时候多?征粮的胥吏,是不是比往年更凶?”

陈仲艰难地点点头,眼中满是忧惧,嘶声道:“是…是狠多了…催命似的…怕是要…动刀兵…”

“没错!”吕宣提高了声音,“边军如此大动干戈,囤积粮秣,恐是大战将起!大军一动,方圆百里的粮食,都会被官府征发、被商人囤积、被乱兵抢掠!粮价……”他冷笑一声,没再说下去,可众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粮价会涨到天上,让所有手里没粮的人活活饿死!

“更要命的是,这天时若真乱了,遭殃的岂止是我们?北边的鲜卑人,他们的牛羊牲口靠什么活?草场枯了,他们也得饿肚子!到时候,来抢掠的可就不只是散骑了!”

他环视众人,斩钉截铁地抛出结论:

“所以,明年!能不能熬过去,就看我们现在能存下多少粮食!存粮,是头等大事!比金子,比刀箭,都紧要!”

这套说辞回城时吕宣想了一路。

吕宣当然没有遇见什么老行商,至于九原城的运粮队伍,确实是频繁了一些,可这些年鲜卑人年年入寇——运粮队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所以吕宣其实是先射箭,再画靶。

他是穿越者,他知道明年会有蝗灾,他也知道明年朝廷会兵发三路讨伐鲜卑,最终大败而归。

更不用说,这几年并州年年还有鲜卑入寇——哪一年鲜卑人不来了,才算是稀奇事,

这几件事,哪一件都会导致边地的粮价大涨,明年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那…那咋办?”吕布也收起了不忿,眉头紧锁。

“存粮!”吕宣斩钉截铁,“必须存下足够的粮食,熬过明年!光靠打猎,不行!光靠换,也不行!我们得有自己的粮源,还得有守住粮食的手段!”

“存粮?往哪存?怎么守?”吕布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这破堡?再来几股流寇或者胡骑,咱们这几个人,守得住吗?要么咱去投靠李肃那小子,李家总不能缺粮吧!?”

“病急乱投医,”吕宣摇了摇头,“咱们对李肃有恩,不是对李家有恩,那李肃在李家也不是主支嫡脉,哪有权力做主?”

吕宣虽然否决了吕布,可他自己其实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只是几乎没有多想就否决了,很简单的道理,就算他李肃真能说上几句话,收留了兄弟二人,陈家三口和赵庶呢?李肃也会管吗?

角落里的赵庶,一直蜷缩着,大气都不敢出。他见吕布被斥得没了声音,堡内又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鼓起勇气,用细若蚊蚋的声音,怯生生地插了一句:

“恩…恩公…要…要不…咱…咱们搬到…搬到那废障塞里去?”

赵庶的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吕布猛地瞪向他,眼神凶狠,吓得赵庶脖子一缩,差点跪了下去。

吕宣眼中却骤然闪过一丝精光,他抬手制止了吕布,看向赵庶,声音听不出喜怒:“说说看,为什么?”

赵庶被吕宣平静的目光看着,反而比被吕布瞪着更紧张,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地方…人多…虽然…虽然乱…但…但东头有刘队率他们那样的狠人…西头黑貀能弄到东西…城墙…城墙虽然破了…但…但总比这光秃秃的堡…挡风…而且…人多…眼杂…藏…藏点粮食…也…也不容易被人惦记光…”

他的话颠三倒四,吕宣却听明白了,废障塞虽乱,却也有乱的好处,未必没有吕宣一伙辗转腾挪的空间,而且那帮溃卒和盐工都有自己的门道,要想存粮储粮,和这些人打交道是条路子。

吕布皱着眉,似乎在衡量。陈仲挣扎着,嘶哑地开口:“那…那是虎狼窝…进去…骨头都剩不下…”

张氏也紧紧抱着孩子,听到“废障塞”三个字,脸上满是恐惧。

“陈伯也了解那废障塞吗?”

陈仲摇了摇头,轻咳一声,“你们说的那个我不知道,不过郡里可有不止一个废障塞,我们一家先前在更北面一个叫‘大夫塞’的废障塞里呆过几日,咳、咳咳,那里不是人能呆的地方……这些个废障塞,都差不了多少……”

吕宣又望向赵庶,“陈伯说的这个‘大夫塞’,你了解吗?”

赵庶一个劲儿的点头,忙道,“是更北面的一个废障塞,之前老大……之前那黄貂子带我去过那。”

“去那做什么?”

“召、召集人手……逃掉的那两人,就是在大夫塞召的……”

“哦?”吕宣一听,来了兴致,“详细说说这大夫塞。”

“我、我也就去过那么一回,我听老……黄貂子说,这个障塞是前汉时候的一个什么光、光禄大夫建的,所以叫大夫塞,也有叫光禄塞的……那里的人比石门障的还要凶悍一些,石门障还有些老弱,那里基本都是青壮。”

“五原郡里到底有多少废障塞啊?”吕布突然插了一句话。

赵庶听见吕布的声音,先是一哆嗦,紧忙回道,“可、可能有七、八个,都是前汉的时候修的,现、现在也就南边的稒阳塞因为离着曼柏的度辽营比较…近,还…还有些官兵驻守,其、其余的都荒弃了。”

稒阳塞紧挨着稒阳县城,这个障塞现在还有障塞尉管辖,这也是兄弟俩唯一知道的障塞,兄弟俩的母亲魏氏就是稒阳县出身。

提到稒阳塞,兄弟二人一时都有些沉默,赵庶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也紧忙闭上了嘴。

吕宣沉默着,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他走到烽燧墩台的阶梯旁,抬头望着高处那个被吕布垒砌的简陋瞭望哨。寒风从箭孔灌入,传来阵阵尖啸。

“赵庶说的,其实是个路子。”吕宣终于开口,“但不是现在。虎狼窝,有虎狼窝的活法。眼下,先等李肃那边的消息。陈伯好好养伤。”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那堆鞣皮工具上:

“先顾眼前。鞣皮,打猎,加固堡墙,轮流守夜。明天开始,赵庶跟我学刮皮子,先来打下手。”

赵庶重重“嗯”了一声,眼里终于有了些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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