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之上,一处背靠风蚀土柱、视野极佳的隐蔽洼地里,搭着几个低矮的皮帐篷。
此处营地是刘何选的,既能避开大夫塞方向的视线,又能将塞墙豁口及周边大片区域尽收眼底,确是监视的绝佳位置。
吕布盘腿坐在帐篷外,拿着一块磨石,百无聊赖地磨着刀,旁边,疤脸汉子正仔细擦拭着他的长矛,少年刘何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坐在高处瞭望。
“整日这般枯守,鸟都憋出蛋来!”吕布将磨石一丢,长刀归鞘,发出沉闷的响声,“还以为跟着刘队率能干点大事,结果就是天天在这干耗着,看那破塞子!还不如在障里练箭痛快!”
疤脸汉子头也没抬,声音平淡:“监视大夫塞动向,关系商路安危,乃至各塞存续,岂是小事?若发现异动,需第一时间回报石门障,并遣快马通知头曼城与支就城。这差事,紧要得很。”
吕布对这番说教不感兴趣,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咧嘴一笑,看向疤脸汉子:“上次为了糊弄黑貀那老贼,收着力假模假式的打了一场,打得好不痛快!反正眼下无事,咱俩在这儿正经比划比划?”
疤脸汉子听罢,嘴角抽搐了一下。收着力?你那几下肘击膝撞可是实打实的疼!闷声回道:“职责在身,岂能儿戏。”
吕布正要再说,高处的刘何突然低呼一声,猛地吐掉草茎,压低身子:“麻都伯!有动静!大夫塞里出来一队人!”
吕布和疤脸汉子立刻凑到潜望处。只见大夫塞那破败的豁口中,果然涌出一队人马,约三十余骑,个个手持兵刃,身形彪悍,出了塞门并不停留,而是径直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烟尘扬起老高。
“这阵仗可不像哨探。”疤脸汉子面色凝重,“看这速度,像是有什么明确目标。”
刘何眯着眼睛,极力远眺,忽然道:“队伍最前面那个,披着红褐色皮袄的……好像是雷公本人!”
“雷公?”吕布眼中瞬间爆出精光,猛地握紧了刀柄,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好家伙!总算憋不住了!此番先剁了那雷公,看那五鹿还如何嚣张!”
疤脸汉子眉头紧锁,迅速在心里权衡一番。
他内心同样震动,这是近来大夫塞第一次有头领级别的人物率众出动,意义非凡。若真能趁机截杀了雷公,确实能极大震慑大夫塞上下……但雷公一行人数不少,带的手下看上去也都是精锐,如何行事还需思量。
左思右想,疤脸汉子还是决定稳健些,:“刘何,你带一人,立刻抄近路回石门障,禀报刘队率!再分两人,分别往支就城、头曼城报信!”他语速极快,“其余人,随我及吕二郎,跟在这伙人后面!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摸清他们究竟欲往何处,或许能寻个更好的时机,打他个出其不意。”
“是!”刘何应声,敏捷如狸猫般滑下,冲向拴马处,其他手下也各自领命,上马飞驰而去。
安排完这些,疤脸汉子才看向一脸跃跃欲试的吕布,仔细斟酌了一番,“还请二郎稍安勿躁……”别人他都不担心,唯独怕吕布听不进去他的话,所以想要好好劝劝吕布——
“好!这主意好!袭敌不备,攻其不意!”
吕布的话倒是反过来让疤脸汉子一怔,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吕布:“我还以为……吕二郎你会想现在就冲阵杀过去。”
吕布嘿嘿一笑,“看来布与麻都伯之间还是少了些默契——某也是今天才知道你当过都伯,以前都叫你疤脸,倒是失敬了。”
疤脸汉子嘴角又是一抽,无奈道:“我并未作过‘都伯’,只是一直在刘队率手下办事,所以一些兄弟便这么叫开了。”
“哦?”吕布更好奇了,“那你真名叫啥?”
疤脸汉子沉默了一下,似乎不太想提,最终道:“……你还是叫我麻都伯吧。”
……
临沃盐场。
赵庶平安归来,陈仲和张氏都松了口气。张氏赶忙端来热水饭食,陈仲关切的问道:“庶小子,没受委屈吧?那些官家人可有刁难你?”
赵庶接过碗,笑着宽慰二人:“陈伯,张婶,放心吧!一点事没有!一切都在大郎君计算之中,没一会儿就把我放了!嘿嘿,咱们的东西,他们也乖乖还回来了!”
陈仲仔细看了看他,见确实不像受了折磨的样子,心下稍安,咳了两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大郎行事,向来有章法。”
正说着,外面传来车马声。成廉护送着卫氏、魏续,以及稒阳难民中一些身体相对强健的劳力来到了盐场。
成廉对陈仲拱手道:“陈伯,二郎有吩咐,将卫娘子一家安顿在此处,此外,二郎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些稒阳的难民,”成廉将事情首尾与陈仲等人讲了,“这些都是想寻些正当营生的,也一并带过来了。越君暂时留在石门障,安置照料那些老弱妇孺。”
卫氏连忙向陈仲和张氏行礼:“一路添麻烦了,今后还请陈公、张夫人多多照应。”陈仲连忙还礼:“夫人说的哪里话,至此便是一家人,快请进。”张氏也热情地拉着卫氏的手,嘘寒问暖。
小石头陈卫和李黑好奇地跑过来,看着新来的、有些怯生生的魏续。年龄相仿的孩童很快便消除了隔阂,不一会儿就凑到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待安顿好了一切,陈仲却把成廉叫住了。
他早就看出成廉眉宇间藏着一丝郁结,“后生,可是有心事?我看你自打下马,就有些神思不属。”
成廉愣了一下,没想到被看了出来。他沉默片刻,低声道:“陈伯,我看着这些从稒阳逃难来的乡亲……想起张伯……心里堵得慌。那里……也是我的故乡。”
稒阳不仅是魏越的故乡,也是他成廉成长之地,如今却已成一片焦土。
陈仲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故土罹难,亲人流散,心中悲怆,在所难免。既然心中放不下,不如回石门障去。魏越后生一个人安置那么多老弱,一定也不容易。你去帮帮他,为乡亲们做些事,心里或许能好受些。盐场这边有我们,出不了乱子。”
成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用力点了点头:“谢陈伯指点!”说完,对陈仲、张氏和卫氏行了一礼,提起长戟翻身上马,向着石门障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