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织。
就在虖河城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个生硬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停!停手!”
只见倭人头目载斯带着十余名手下,快步从河岸边的窝棚区走出,挡在了雷公人马与普通居民之间。载斯头上裹着的防雨麻布滴着水,脸色紧绷,他显然没完全搞清状况,他挥舞着手臂,用那古怪腔调的汉语努力喊道:“不要打架!不要打架!鱼鮓,好!盐,好!有盐的,鱼给他!没盐,回去!回去!”
雷公一愣,一时没明白这矮壮汉子到底是想劝和还是在威胁。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吼道:“滚!”
载斯见对方不听,也急了,叽里咕噜用倭语对身后吩咐了几句,更多的倭人从窝棚里钻出,手持鱼叉、短刀,沉默地聚拢过来,汉人和胡人也下意识地靠拢,形成了一道脆弱而混乱的人墙。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加紧绷。
就在此时——
“雷公受死!”
随着一声暴喝,一道赤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闪电,从雷公队伍侧后方的一处残垣后猛地窜出!
吕布!他伏在枣红马背上,人马几乎融为一体,借着雨声和雷公分神的瞬间,速度催至极致,手中环首刀划破雨帘,直取雷公脖颈!这一击毫无征兆,快得骇人!
雷公毕竟久经厮杀,千钧一发之际,感受到身后恶风袭来,猛地向侧面一扑!同时他身边两名心腹也反应过来,嘶吼着奋力用兵器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吕布这志在必得的一刀被架偏,刀锋擦着雷公的肩甲掠过,带起一溜火星和破碎的皮屑!枣红马毫不停留,从雷公队伍边缘一掠而过!
“拦住他!”雷公惊魂未定,狼狈地爬起来,发出狂怒的咆哮。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疤脸汉子也动了!他舞动手中长矛,精准地刺翻一个正瞄准吕布张弓搭箭的匪徒,随即勒马横矛,死死扼守住一段狭窄的街巷入口,为吕布拉扯出回转的空间。
“杀!”雷公的手下们反应过来,嚎叫着分扑向两人。城中的居民也在极度恐慌和压迫下,本能地拿起手边任何能称之为武器的东西,与冲向他们窝棚的匪徒扭打在一起!
整个虖河城瞬间陷入全面的混战!雨水、泥浆、怒吼、惨嚎、兵刃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吕布一击不中,毫不停留,枣红马在泥泞湿滑的街道上展现出惊人的灵巧,划出一道弧线,再次加速!他根本不与缠斗的匪徒纠缠,他只有一个目标——雷公的项上人头。
“再来!”吕布咆哮着,再度发起冲锋!
雨水模糊了视线,地面泥泞不堪,马匹奔驰间不时打滑,但这都不能阻挡吕布的攻势,刀光闪烁之间,必有一名挡路的匪徒溅血倒地!
几次三番的猛烈冲凿,雷公原本还算严整的队伍被彻底搅乱!匪徒们既要防备周围居民的拼死反抗,又要应付吕布来回冲杀,一时间阵脚大乱,惊呼连连。
然而,另一侧的疤脸汉子却陷入了苦战。他独守巷口,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名匪徒借着同伴的掩护,猛地掷出一柄短斧,疤脸汉子急忙闪避,身下战马却悲鸣一声,被斧刃劈中脖颈,轰然倒地!疤脸汉子反应极快,顺势滚落泥泞之中,长矛折断,他拔出腰间环首刀,犹自死战,但瞬间便被五六名匪徒围住,险象环生!
吕布一眼瞥见,怒吼一声,拨转马头便要冲过去救援!
“围住他!别让他跑了!”雷公看出了吕布的意图,狞笑着,连哀狖也不管了,亲自带着几名最悍勇的手下扑上,刀枪并举,死死缠住吕布!吕布左冲右突,但坐骑在泥地中难以发挥全力,竟被雷公等人借着人数优势困住!
“雷公!你这无胆鼠辈!只会以多欺少么?!”一个清厉的声音穿透雨幕响起!
只见哀狖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不远处一座半塌的窝棚顶上,他脸色苍白如纸,雨水浸透单衣,伤口显然仍在剧痛,但他死死盯住雷公,“五鹿许你什么好处,甘当他的走狗?我哀狖就在此处,我的人头,有种你便来取!”
雷公闻言暴怒,“看老子先剁了你!”
吕布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一夹马腹,枣红马奋力前冲,刀光横扫逼退左侧之敌,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疤脸汉子的胳膊:“上来!”
就在吕布发力要将疤脸汉子提上马背的瞬间——
“咻——!”
一支冷箭射出!正是一直躲在人后窥伺的壤虫!他时机抓得极准,这一箭又快又刁,直奔吕布坐骑的后臀!
“噗嗤!”箭矢深深没入马股!
枣红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人立而起,随即前蹄一软,轰然侧翻在地!吕布和刚刚被拉上半空的疤脸汉子同时被重重摔入泥泞之中!
“哈哈!得手了!”壤虫兴奋地尖笑。
雷公见状大喜:“杀了他们!”
无数兵刃立刻朝着倒地两人招呼过去!形势急转直下,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
“雷公!休得猖狂!”一声如同熊罴咆哮的怒吼从城门口炸响!
只见大罴一马当先冲破雨幕,他身后跟着刘何以及十余名骑兵,这十几骑迅速加入战场,如同尖刀般狠狠楔入混乱的战团!
大罴根本不多废话,血红着眼睛,直扑雷公!
“戆熊!你怎么在这?!”雷公又惊又怒,仓促迎上,两人都是力大势沉的猛将,兵刃轰然碰撞,声震四野,泥水四溅,战作一团!
刘何则灵活地带人冲开外围匪徒,试图接应倒地的吕布和疤脸汉子。
吕布摔得七荤八素,泥浆满身,心中怒火滔天!他一把推开想来搀扶他的刘何,吼道:“先护住麻都伯!”自己则一个翻滚躲开劈来的刀锋,血红的眼睛一遍又一遍扫视混乱的战场,在哪?在哪?
此刻,吕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放冷箭的壤虫——杀了他!
可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线严重阻碍了视线,人影晃动,兵刃交击,哪里还找得到壤虫的踪迹?
就在吕布焦躁万分之际,忽然——
一个清澈而悲凉的声音,穿透了喧嚣的厮杀和哗哗的雨声,悠悠响起。
“战——城——南——!”
歌声起调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哀狖!他不知何时又换了个位置,站在了一处较高的断墙上,任由雨水冲刷,放声而歌!唱的正是《战城南》!
“死郭北——!”
第二句接踵而至,悲怆之意骤浓。混战中的众人,无论是雷公的手下还是虖河城的居民,动作都不由自主地缓了一瞬,下意识地朝着歌声来源望去。
“野死不葬乌可食——”
哀狖的歌声在雨中回荡,大罴猛地一斧逼退雷公,喘着粗气望向断墙;雷公也暂时停手,惊疑不定;载斯和他的倭人手下茫然四顾;壤虫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想往人后躲藏。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吕布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哀狖的用意!他这是在用自己当诱饵,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尤其是那壤虫的!吕布再不犹豫,朝着歌声响起的方向疾奔!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歌声继续,哀凉彻骨。
壤虫果然被歌声吸引,他眼中闪过一丝贪毒,悄悄从藏身处探出,也朝着哀狖的方向摸了过去。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吕布已经看到了壤虫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借着一段矮墙的掩护靠近哀狖!吕布伏低身体,在泥水中快速潜行逼近。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壤虫距离哀狖不过五步!他已经抽出刀来——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吕布骤然暴起!脚下泥水炸开!刀光如同惊鸿,划破雨幕!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歌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噗嗤”一声闷响!
壤虫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感到脖颈一凉,视野天旋地转,他眼中最后映出的,是吕布那双在雨水中燃烧着无尽杀意的双眸,以及一具无头的尸体正缓缓倒下,颈血喷起老高,混入泥水之中。
雨,不知何时,小了一些。
吕布站在渐渐稀疏的雨丝中,浑身泥泞,血水顺着刀锋滴落。他一手提刀,一手提着壤虫的头颅,目光冷冷地扫向雷公。
整个虖河城,仿佛凝滞了一瞬。
恐惧!雷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雷公看着吕布手中壤虫的首级,壤虫脸上的惊愕与痛苦仿若生前,他脸上肌肉剧烈抽搐,从牙缝里只能挤出一个字:“撤!”
说完,再也不看任何人,带着残余的的手下,狼狈不堪地冲出虖河城,消失在渐歇的雨幕之中。
大罴再也支撑不住,脱力的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刘何连忙带人上前救治伤员,收敛尸体。
不久之后,苦蝤亲自带着援兵赶到,望着满城狼藉、泥泞中倒伏的尸体和哀嚎的伤者,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混着血水的泥土,久久无言。
…………
西河郡,圜阳县。
此处,雨也是刚刚停歇,天空开始放亮,被雨水洗刷过的空气格外清新,远山如黛。
吕宣跟着车队,缓缓停在田家庄园气派的门楼前。他下意识地勒住马缰,回首望向北方。
天际,一道淡淡的彩虹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