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不知疲倦地搜寻着任何活动的踪迹——野兔、狐狸………肉成了糊糊里的油星,皮毛被张氏小心地剥下,用溪水洗净,晾在烽燧墩台背风的角落里。吕布甚至用陷阱套住了一头半大的黄羊!当他把这沉重的猎物拖回堡里时,连疼得直抽气的陈仲都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新鲜的羊肉汤,带着久违的暖意和力量,暂时驱散了堡内的阴寒。
但吕布的心思,却不在这些“小货”上。他盯着堡外远处那片稀疏的林子,那里,有更大的东西——鹿!他亲眼见过一头雄壮的公鹿,带着几只母鹿在林边啃食枯草下的嫩根。距离太远,他那张粗陋的木弓根本够不着。
“大兄!我要做张好弓!”吕布把剥下来的黄羊筋腱小心地摊在吕宣面前,眼神灼热,“用硬木!用这筋!再缠上肠线!射死那些鹿!”他比划着,仿佛已经看到强弓在手,箭如流星。
吕宣看出了吕布眼中的热切,但他不懂制弓,只是瞅了眼坚韧的筋腱,问道:“堡里有硬木吗?”
“有!”吕布立刻指向烽燧墩台角落一堆被遗忘的朽木,“我看过了,有几根椽子没烂透!够硬!”
吕宣过去查看,果然有几根粗壮的硬木椽子,虽然表皮腐朽,但芯材依旧坚实沉重。“好。但怎么做?你会?”
吕布难得地挠了挠头,有些赧然:“大概…知道点…”
“陈伯?”吕大看向靠在干草堆上、脸色依旧灰败的陈仲。
陈仲咳嗽了几声,肋下还是疼得厉害,但精神比前几天好些了:“做弓…是门精细手艺。选料、烘烤、定型、上弦…一步错,弓就废了。我…我见过,但自己没做过。布娃子要是有心,我…我试着指点指点。”他看向吕布,“力气活你行,细活…沉得住气吗?”
吕布挺起胸膛:“能!”为了好弓,他什么都肯做。
就这样,堡内又多了一处“工坊”。吕布和吕宣一起将那几根沉重的硬木椽子拖到篝火旁。陈仲忍着痛,指点他如何用短匕小心地削去腐朽的外皮,如何根据木纹选择弓臂的弧度,如何用篝火的余烬小心地烘烤木胎,让它变得柔韧可塑………每一步都极其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对火候的精准把握。
吕布笨拙地拿着短匕,像绣花一样在木头上削刮。他紧抿着嘴唇,眼神专注得吓人,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显然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躁动。几次差点削坏,都被陈仲及时喝止。
“慢点!手要稳!心要静!”陈仲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弓臂两边要匀!差一丝,箭就偏到外家了!”
吕布咬着牙,强迫自己放慢动作,一点一点地打磨着粗糙的弓胎。这比打架可难多了!但为了那张能射死雄鹿的强弓,他忍了!
张氏则忙着处理黄羊筋腱和收集来的肠子。筋腱要反复捶打、撕开成细丝,再晾干。肠子要刮净油脂,反复搓揉拉伸成坚韧的肠线。这都是费时费力的精细活。
吕宣也没闲着。他利用那张从胡人头目战马上剥下来的上好马皮,开始尝试改进鞣制技术。他回忆着之前的“脑髓骨髓法”,又结合了老皮匠提到的草木灰水浸泡。这次,他更加仔细地控制盐和灰的浓度,浸泡揉搓的时间也更长。鞣制好的皮子,手感果然比上次那张“捡破烂”做出的好了太多,更加柔软坚韧,色泽也均匀了些。他小心地将鞣制好的皮子裁剪开,准备给吕布和陈仲各做一件新的、更合身的皮甲背心。
这也是吕宣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由衷的感到安心,他甚至不由得想,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如果能在这种紧张而充实的手工劳作中度过,似乎也挺好。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这天下午,吕宣正和陈仲讨论着如何利用墩台顶部残存的望楼结构,设置一个简单的瞭望哨,吕布突然像一阵风似的从堡外冲了进来,脸上没了平日的兴奋,反而带着一种猎犬发现危险般的凝重。
“大兄!陈伯!有情况!”他压低声音,指着北边的土塬,“我看到人了!不是流民!”
众人心头一紧!吕宣和陈仲立刻跟着吕布,悄悄摸到北面围墙一处隐蔽的缝隙后,向外望去。
远处起伏的土塬线上,两个小小的黑点正伏在一道土坎后面,朝着烽燧堡的方向张望!距离很远,看不清面目,但两人身上似乎穿着杂色的皮袍,头上戴着皮帽,典型的胡人装扮!更让人心头发寒的是,其中一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类似号角的东西!
“是探子!”陈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老兵特有的寒意,“他们在踩盘子!”
吕宣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来了!虽然只有两个探子,但这意味着狼头部落已经注意到了这里。报复随时可能降临!
“看清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吕宣问吕布。
“缩回去了!往北边那道沟里一钻,没影了!”吕布握紧了拳头,眼神里凶光闪烁,“要不追上去?我骑马去,宰了他们!”
“不行!”吕宣和陈仲几乎同时低喝。
“打草惊蛇!”陈仲急促地喘了口气,肋下又疼起来,“杀了这两个,派他们来的人下次只会叫更多的人过来!”
“陈伯说得对。”吕宣盯着那两个探子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而且胡骑狡猾,焉知不是他们刻意引你出去?咱们必须一起行动,此刻绝不能再分散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布,这几天你打猎,有没有发现堡周围有特别隐蔽的地方?”
吕布皱眉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有!西边那条干河沟,拐弯的地方有个凹进去的石崖!很深!上面还有枯藤挡着!我追一头狐狸发现的!”
“好!”吕宣立刻做出决断,“张婶,你立刻收拾紧要东西!粮食、盐、水囊、做好的皮子和筋腱!用皮子包好!陈伯,您能走吗?得挪地方了!”
陈仲咬着牙,在张氏的搀扶下艰难起身:“还…还行!”
“布!你带上那张新做的硬木弓胎和筋腱肠线,还有你的刀!跟我去把马牵到西边石崖藏好!快!动作要轻!”吕宣语速飞快。
堡内瞬间忙碌起来,但每个人都压抑着动作,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吕宣和吕布迅速将马匹牵出堡,沿着低洼处,小心翼翼地牵向西边那条干涸的河沟。果然,在河沟一个不起眼的拐角,一处被大量枯藤遮掩的石崖下,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凹洞,虽然不深,但藏下几匹马绰绰有余。
“把马嘴都勒上!别让它们出声!”吕宣低声吩咐。两人用皮绳简单做了笼头,勒住马嘴。
藏好马,两人又飞快地潜回堡内。张氏已经将最重要的物资打包捆好。陈仲脸色惨白,靠在墙上,显然刚才的走动耗尽了他的力气。
“大兄,我们躲哪?”吕布握着刀柄,眼神像被困的猛兽。
吕宣的目光,投向了那座沉默矗立的烽燧墩台。墩台底部是夯土实心,但内部似乎有狭窄的阶梯通往上层,上层望楼虽塌,但底部应该还有空间。
“上墩台!”吕宣斩钉截铁,“把东西都搬上去!陈伯,再坚持一下!”
众人再无二话。吕布力大,一只手把最重的盐袋和粮食包抗在肩上,另一只手则扶着陈仲。吕宣和张氏拿着武器、皮子、筋腱和水囊。一行人沿着墩台内部狭窄陡峭、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夯土阶梯,艰难地向上爬。
墩台内部比想象的更狭窄阴暗。阶梯尽头,是一处小小的、由厚实夯土墙围成的空间,大约只能容纳四五个人挤着坐下。这里曾是戍卒存放烽燧燃料和物资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积尘和一股浓重的霉味。顶部望楼坍塌的砖石堵住了向上的通道,但也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遮蔽顶盖。几个狭小的射箭孔开在墙壁上,透进微弱的光线和刺骨的寒风。
“快!把东西堆好!布,找东西把阶梯口堵住一半!”吕宣急促地指挥着。
吕布立刻搬来几块散落在角落的沉重砖石,将狭窄的阶梯入口堵住大半,只留下一个勉强能挤过的缝隙。
众人挤在狭小冰冷的空间里,大气都不敢出。吕布守在堵了一半的阶梯口,弯刀出鞘半寸,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下方堡内的动静。吕宣则凑到一个射箭孔旁,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寒风从箭孔灌入,发出呜呜的尖啸。墩台内弥漫着灰尘、霉味和陈仲压抑的咳嗽声。小石头吓得紧紧缩在母亲怀里,张氏轻轻拍着他,脸色同样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众人紧绷的神经快要支撑不住时,堡外传来了动静!
不是大队人马的蹄声,而是几声刻意压低的、如同夜枭般的唿哨!
紧接着,几个敏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吕布之前堵过的围墙缺口,落在了堡内空地上!正是白天看到的那两个探子,还有另外三个同样装束的胡人!他们动作轻捷,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中都握着弯刀或短弓。
吕宣屏住呼吸,从箭孔里死死盯着他们。吕布也听到了动静,身体瞬间绷紧,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五个胡人散开,像搜寻猎物的狼,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堡内的痕迹——熄灭不久的篝火余烬、散落的木屑、剥下的兽皮碎片、甚至还有张氏匆忙间落下的一小块破布…
他们低声交谈着,用的是急促的胡语。其中一人指着地上杂乱的马蹄印和吕宣他们匆忙搬东西时留下的痕迹,又指了指通往墩台的阶梯入口!
一个胡人抽出短刀,猫着腰,警惕地朝着被砖石堵住大半的阶梯口摸了过来!
墩台狭小空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吕布的眼中凶光爆射,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扑下去拼命!
陈仲挣扎着想要坐起,被张氏死死按住,捂住他的嘴,眼神里满是惊恐。
就在那胡人探子即将摸到阶梯口时,堡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嘹亮而急促的号角声!
阶梯口的胡人探子猛地停住脚步,和其他同伴一样,惊疑地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他们交流了几句,语速极快,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
领头的胡人探子对着墩台方向,做了一个充满威胁的割喉手势,然后一挥手——五个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敏捷地翻过围墙缺口,迅速消失在荒原的暮色中。
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又等了许久,堡内外再无任何动静,墩台内紧绷的弦才猛地松弛下来。
吕布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刚才那一刻,他几乎就要扑下去了!
吕宣也靠在冰冷的夯土墙上,感觉浑身脱力。他看向陈仲和张氏,两人眼中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是召集号…”陈仲喘着气,声音虚弱,“看来…他们的大队…离得不远…有紧急情况…才把探子叫回去了…”
暂时安全了。但威胁本身却没有消失,他必须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吕宣低头,看着角落里那张尚未完成的硬木弓胎,还有那捆坚韧的筋腱。吕布顺着兄长的目光看去,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他需要更强的弓!更快的箭!
他默默地抓起那根被他打磨得光滑了许多的弓胎,拿起短匕,在昏暗的光线下,更加专注地削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