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挟着齿轮转动的轰鸣在身后追赶，林砚之被斗篷人拽着往前跑，脚下的路在发光齿轮的映照下忽明忽暗。那些“时间的骨头”在地面上滚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竟像某种诡异的倒计时。
钟表店的前院铁门早已锈烂，歪歪斜斜地挂在铰链上。推门而入的瞬间，林砚之看见院子中央立着个巨大的黄铜钟架，架上没有钟面，只有根孤零零的摆锤悬在半空，锈迹斑斑的表面反射着橘红色的天光，像块凝固的血锭。
“最后一块齿轮在摆锤里。”斗篷人松开她的胳膊，指着摆锤底部，“老陈头说，只有它能让所有齿轮归位。”
摆锤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铁链“哗啦啦”作响，末端的挂钩撞击着钟架，溅出细碎的火星。林砚之注意到摆锤侧面有个细小的锁孔，形状竟和那枚黄铜钥匙完全吻合。
她刚要上前，斗篷人突然按住她的肩膀。“等等。”他掀开帽檐，露出下颌那道暗红的疤，疤的形状像半个齿轮，“你看摆锤的影子。”
夕阳正斜斜地穿过钟架，摆锤在地面投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边缘却不是平滑的曲线，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齿状纹路组成，和她在树洞里看到的阴影如出一辙。更诡异的是，影子的末端正慢慢分裂，变成两只手的形状，似乎要从地面爬出来。
“它在模仿老陈头。”斗篷人的声音发紧，“三年前他就是被自己的影子拖进钟摆里的。”
林砚之猛地想起羊皮纸上的画——戴眼镜的老头在凿自己的影子。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发现脚下的发光齿轮不知何时围了上来，在她的影子边缘嵌出细密的齿痕，像要把影子从地面切割下来。
“快用钥匙！”斗篷人从木箱里抓出一把齿轮扔过去，齿轮撞在摆锤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暂时逼退了那分裂的影子，“老陈头的账本缺页上记着，摆锤里藏着他的眼睛，能看见时间生锈的样子！”
林砚之攥紧钥匙冲过去，摆锤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铁链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像火。她把钥匙插进锁孔，刚要转动，突然听见摆锤里传来微弱的喘息声，像有人困在里面，指甲正顺着内壁抓挠。
“是老陈头？”她下意识地问。
“不。”斗篷人的声音带着惊恐，“是时间本身。它生锈太久，需要新鲜的影子来润滑齿轮。”
话音未落，摆锤的影子突然跃起，两只手状的阴影死死抓住林砚之的脚踝，一股冰冷的力量顺着腿往上爬，像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啃噬骨头。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变淡，边缘的齿痕越来越深，竟有半块影子已经脱离地面，飘向摆锤的方向。
“转动钥匙！”斗篷人将拆信刀扔过来，刀刃上的暗红印记突然亮起，“用这个划影子！锈怕血！”
林砚之反手抓住拆信刀，刀刃划破掌心，鲜血滴在地面的发光齿轮上，齿轮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逼得那阴影缩回了半寸。她趁机转动钥匙，摆锤内部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侧面弹开个暗格。
暗格里没有眼睛，只有枚晶莹的晶体，晶体里封存着半张人脸——正是老陈头的模样，只是他的眼眶空空如也，黑洞里嵌着两颗暗红的石头，和齿轮中心的石头一模一样。
“这是他的记忆。”斗篷人喊道，“快把晶体放进账本里！缺页会自己补全的！”
林砚之刚要去拿晶体，摆锤的影子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猛地将她拽向钟架。她的后背撞在黄铜钟架上，震得胸腔发麻，手里的账本却在这时自己翻开，被撕掉的那几页位置突然渗出暗红的液体，在纸上晕出模糊的字迹。
是老陈头的笔迹：“当摆锤的影子吞下第一百个影子，时间会倒转，所有生锈的齿轮都会回到最初的位置。而我，会变成新的钟摆，永远守着停摆的那一刻。”
晶体突然从暗格里飞出，正好落进账本的缺页处。瞬间，所有发光的齿轮都腾空而起，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飞向钟架的方向。它们在空中旋转、咬合，竟慢慢拼出一个完整的钟面，指针正卡在三点零七分——和她房间里的座钟、老陈头失踪时的钟，分毫不差。
而摆锤的影子已经完全脱离地面，变成个巨大的人形阴影，张开的嘴里满是齿状的纹路，正朝着林砚之的影子咬来。
斗篷人突然扑过来，将她推开。“我替老陈头守了三年，该结束了。”他的身影挡在林砚之面前，自己的影子却主动飘向那巨大的阴影，“记住，别让钟摆停在七月十三，那天的锈会吃掉所有记忆。”
他的话音被阴影吞噬的瞬间，林砚之看见斗篷人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像老陈头一样，最终化作无数细小的齿轮，融入那旋转的钟面。而那巨大的阴影吞下斗篷人的影子后，突然发出满足的嗡鸣，慢慢缩回摆锤里，钟面的指针开始缓缓转动，朝着三点零八分的方向挪动。
账本自动合上，封皮上的暗红印记变成了完整的钟形符号。林砚之捡起账本，发现摆锤已经停止晃动，铁链上的铁锈不再发烫，只是冷冰冰地垂着，像串凝固的血。
夕阳彻底沉下去了，院子里的发光齿轮渐渐熄灭，只留下满地暗红的锈迹。她抬头看向钟面，指针正稳稳地指向三点零八分，比记忆里的时间，多走了一秒。
而那枚黄铜钥匙，不知何时嵌进了钟架的缝隙里，钥匙上的钟形符号正在变暗，像一滴正在干涸的血。
林砚之握紧账本转身离开，身后的钟架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她回头时，看见摆锤的侧面，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的暗红疤痕，形状像半个齿轮，和斗篷人下颌的疤，完美地拼在了一起。
夜风卷起地上的锈屑，在她脚边织成细小的网，网的尽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齿轮的缝隙里，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