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钟表店时,暮色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街道尽头。林砚之攥着那本封皮发烫的账本,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滴在账本的钟形符号上,竟顺着纹路缓缓游走,像在填充某个未完成的图案。
街角的路灯忽明忽暗,灯杆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的锈迹,形状恰似钟表店钟架的缩影。她抬头望去,每盏路灯的光晕里都悬浮着细小的齿轮,随着灯光闪烁,发出若有若无的“咔嗒”声,像无数只钟在同时走动。
“第七盏灯下面,有样东西给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嘶哑中带着齿轮摩擦的质感。林砚之猛地回头,路灯的光晕里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背对着她,手里举着个缺了指针的黄铜钟——正是三年前照片里的老陈头。
可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你不是已经……”林砚之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拆信刀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
老陈头缓缓转身,镜片后的眼睛亮得诡异,瞳孔里竟嵌着细小的齿轮,转动时映出她的脸。“我在钟摆里醒着。”他举起黄铜钟,钟面玻璃突然映出钟表店后院的景象——那棵老槐树正在燃烧,火焰里飘出无数张泛黄的纸,每张纸上都写着日期,最后全落在“七月十三”这个日子上,“锈记住了一切,包括被时间吃掉的影子。”
第七盏路灯突然爆裂,玻璃碎片溅在地上,拼出半片齿轮的形状。林砚之看见碎片堆里躺着个小巧的铜制罗盘,盘面没有刻度,只有十二个钟形符号围成一圈,指针正指向她手里的账本。
“这是‘时间的罗盘’。”老陈头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蓝布衫上的暗红印记顺着衣角往下淌,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七月十三那天,钟摆会停在零点,所有被吃掉的影子都会回来。它们会找新的宿主,让齿轮继续转动。”
罗盘突然自己转动起来,指针疯狂地在钟形符号间跳动,最后停在其中一个符号上,符号的纹路竟和林砚之掌心的伤口完全吻合。她低头看去,伤口边缘正长出细密的红色纹路,像齿轮的齿痕。
“你逃不掉的。”老陈头的声音混着火焰的噼啪声,“三年前你在店里留下了半块影子,它早就和钟摆的锈长在一起了。”
林砚之猛地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她在钟表店等待时,曾靠在柜台边打盹,醒来时发现衣角沾着些暗红的粉末,当时只当是老陈头修钟时蹭到的铁锈。现在想来,那或许是自己影子被啃噬的碎屑。
老槐树燃烧的景象突然从钟面玻璃里涌出来,热浪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林砚之看见火焰中有无数个模糊的影子在挣扎,每个影子的脖颈处都缠着铁链,链节上刻着日期——最早的是二十年前,最近的,是三年前。
“那些都是守钟人。”老陈头的声音带着叹息,“每个钟摆停摆时,都需要有人成为新的齿轮。我是第三十六个,斗篷人是第三十七个……”
他的话没说完,身影便彻底消散在光晕里,只留下那只缺了指针的黄铜钟,“当啷”一声落在罗盘旁。钟底刻着行极小的字:“记住,影子会撒谎,但锈不会。”
罗盘突然发烫,林砚之不得不松开手。它在地上旋转着,指针划出的轨迹渐渐连成一个完整的钟面,钟面中心渗出暗红的液体,漫过玻璃碎片拼成的齿轮,在地面形成一个诡异的符号——正是账本第一页那个被齿轮咬住的钟摆。
街道尽头传来钟鸣,不是她房间里的座钟,而是来自钟表店的方向,沉闷而悠长,像有什么东西从沉睡中苏醒。林砚之回头望去,那座废弃的钟表店竟亮起了灯,窗玻璃后晃动着无数个影子,每个影子都在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低头看表,手腕上缠着铁链。
她低头翻开账本,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幅画:一个穿蓝布衫的女孩站在钟架下,影子正被摆锤吞噬,而她的手里,握着半片生锈的齿轮。画的角落写着日期:七月十三。
夜风卷着燃烧的槐树叶飘过街角,落在账本上,瞬间化作灰烬。灰烬里,有半片铜质齿轮在闪烁,和她收到的那半片、和斗篷人疤上的半片,严丝合缝。
林砚之握紧那半片齿轮,掌心的伤口与齿轮的齿痕完美咬合,没有丝毫缝隙。她知道,从收到那封锈色请柬开始,自己就已经站在了钟摆的影子里,再也无法回头。
而那不断回响的钟鸣,正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