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木梯在脚下发出腐朽的呻吟，每向上攀一级，空气里的铁锈味就浓重一分，混着陈年灰尘的气息，像有人将生锈的钟摆泡在了老木头里。林砚之攥着那本封皮发烫的账本，指尖能摸到封面上钟形符号凸起的纹路，像是某种正在生长的骨痂。
阁楼天窗被木板钉死了，只从缝隙里漏进几缕灰败的光，照亮空中飞舞的尘埃。尘埃里浮动着细碎的红，凑近了看，竟是无数针尖大小的铁锈，落在账本上，洇出星星点点的暗痕。
“这里有面镜子。”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林砚之猛地回头，看见沈砚秋正站在梯口，手里举着支老式煤油灯。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的肩膀处有块不规则的凹陷，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那是三天前，他替她挡下齿轮袭击时留下的伤。
他朝角落里努了努嘴。那里立着个蒙着白布的高大家伙，布面上布满虫蛀的孔洞，隐约能看出矩形的轮廓。林砚之走过去掀开白布的瞬间，煤油灯的光晕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是面落地镜，黄铜镜框上爬满了暗红的锈，像凝固的血河。镜面蒙着层灰，却异常清晰地映出阁楼的景象，只是镜中的一切都泛着层诡异的青灰色，连煤油灯的光都变成了冷调的蓝。
“老陈头的账本里提过‘锈镜’。”沈砚秋的声音压得很低，“说它能照出时间锈蚀的地方。”
林砚之看向镜中的自己。镜里的人穿着和她一样的深色外套，手里同样攥着账本，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剩下两个黑洞，黑洞深处嵌着细小的齿轮，正缓缓转动。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眼睛，指尖触到的是温热的皮肤，镜中的人却同时抬起手，指甲在眼眶上划出四道血痕。
“别碰镜子！”沈砚秋拽住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账本第三十七页画着，镜中的锈会顺着视线爬进骨头里。”
林砚之低头翻开账本，第三十七页果然有幅素描：一个人站在镜前，眼睛里流出铁锈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齿轮形状。画的下方有行小字：“当镜中影开始流血，便是锈在寻找新的容器。”
这时，镜中的阁楼突然起了变化。原本空荡的角落多出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褪色的蓝布衫，背对着镜面，正在摆弄什么东西。那身形像极了老陈头。林砚之屏住呼吸，看着镜中的身影慢慢转过身——那人的脸被一层厚厚的锈覆盖，五官早已模糊，只有眼镜的位置嵌着两片圆形的玻璃，玻璃后面，无数细小的齿轮正在转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在修钟。”沈砚秋的声音有些发颤，“镜里的时间停在了三年前的七月十三。”
镜中的老陈头正用镊子夹起一枚齿轮，往面前的座钟里安。那座钟和林砚之房间里的黄铜座钟一模一样，钟摆停在三点零七分的位置，钟面玻璃上布满裂纹。当齿轮嵌进去的瞬间，镜中的座钟突然“咔嗒”响了一声，钟摆开始晃动，而老陈头脸上的锈突然剥落下来，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皮肤，皮肤下隐约可见齿轮转动的轮廓。
林砚之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有针从太阳穴扎进去。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发现镜中人的手腕上正渗出铁锈色的液体，顺着手指滴在账本上，账本的纸页立刻像被腐蚀般卷了起来，露出里面夹着的半张照片。
是老陈头和一个年轻女人的合影。女人抱着个黄铜座钟，笑得眉眼弯弯，她的手腕上有颗小小的朱砂痣，和林砚之右手腕上的位置一模一样。
“那是你母亲。”沈砚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我在警局的旧档案里见过她的照片，她失踪的时间，也是三年前的七月十三。”
镜中的景象在这时剧烈扭曲起来。老陈头突然扑倒在钟面上，双手死死抠着玻璃，指缝里流出铁锈色的液体，在玻璃上画出个歪斜的钟形符号。座钟的摆锤越晃越快，撞在钟壳上，发出急促的“咚咚”声，像在敲某种催命的鼓点。
突然，摆锤从钟里飞了出来，直直撞向镜面！
“哗啦”一声脆响，镜子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锈色的碎片飞溅开来，其中一块擦过林砚之的脸颊，留下道冰凉的痕迹。她摸了摸脸颊，指尖沾到的不是血，而是细碎的铁锈。
镜中的阁楼消失了，只剩下布满裂纹的镜面。裂纹深处，无数双眼睛正在眨动，每只眼睛里都嵌着齿轮，转动的方向各不相同。
沈砚秋突然指向镜面底部。那里有行新出现的字，像是用指甲刻在锈上的：“当镜子开始流血，便是容器满了的时候。”
林砚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滴铁锈色的液体已经渗入皮肤，在朱砂痣的位置晕出个小小的齿轮形状。而账本卷起来的纸页间，那半张照片的边缘正在发黑、卷曲，像被无形的火灼烧着，照片上女人的脸渐渐模糊，最终只剩下那只抱着座钟的手，手腕上的朱砂痣异常清晰，痣的中心，有个极小的齿轮印记。
阁楼的木板突然传来“咯吱”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楼下走动。煤油灯的光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林砚之看见自己的影子肩膀处，也多出了块不规则的凹陷，和沈砚秋的影子，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镜面的裂纹里，开始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镜框的锈痕往下流，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河，河面上漂浮着无数针尖大小的齿轮，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