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回到档案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仍在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顾夜白手臂灼热的温度和他虚弱倚靠时的重量。空气中仿佛还萦绕着他身上那被病气削弱了的、却依旧带着独特冷冽底调的雪松气息，混合着药味的苦涩。
她闭上眼，试图平复呼吸，脑海里却反复闪现他苍白如纸的脸、额角的冷汗、强撑冷静时眼底的疲惫，以及最后那句低不可闻的“…每次这种天气…老毛病…”
老毛病？他对库房那种浑浊空气的剧烈反应，果然不是偶然。这似乎解释了他为何如此在意环境控制系统，甚至…特意为她准备了那瓶改良喷雾。
一种复杂的、带着刺痛感的明悟悄然浮现。他并非无坚不摧。在那冷硬完美的外壳之下，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弱点，甚至…可能是某种遗传自他母亲那一脉的、与古老纸张和尘埃共生的…代价？
这个认知让她心绪纷乱。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是他的隐私，他的世界，与她无关。她只是临时助手，完成工作，拿到学分，然后回归自己平静的生活。
她走到工作台前，深吸一口气，试图重新投入工作，处理那份从保护中心带回来的样本。但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镊子时，却微微发颤，无法像往常那样精准稳定。
她烦躁地放下工具，目光落在台角那瓶深棕色的喷雾上。她拿起它，冰凉的玻璃瓶身熨帖着掌心。
犹豫了片刻，她拧开瓶盖，对着空气轻轻按压了一下。
清冽冷静的雪松与消毒草本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洁净感，驱散了档案室里固有的陈旧纸张气味，也似乎…稍稍抚平了她心底那丝莫名的焦躁。
这味道…和他平时那带有压迫感的信息素不同，更接近他病中虚弱时，那被削弱了的、却依旧干净的气息。
她怔怔地看着喷雾，心里某个角落微微松动。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档案室的修复工作按部就班，加密库房的故障也已修复，环境指标恢复正常。
顾夜白没有出现。内线电话也安静得出奇。
沈棠刻意维持着日常的节奏，按时上下班，埋头工作，试图将那个意外的插曲彻底封存。但总在不经意间，目光会瞥向门口，耳朵会留意走廊的脚步声。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担忧和莫名失落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在心间。
他…怎么样了？病好了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又被她强行摁下。这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第三天下午，沈棠正在核对一份新送来的资料清单，档案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顾夜白，而是学生会的副主席，那个干练的Beta男生。他手里捧着一个保温袋。
“沈棠学姐，”副主席礼貌地微笑，“会长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沈棠怔了一下：“这是…？”
“会长没说，只说交给您。”副主席将保温袋递过来，“另外，会长说明天上午九点，需要您去一趟他办公室，汇报一下保护中心样本的后续处理方案。”
“…好的，谢谢。”沈棠接过袋子，触手温热。
副主席点点头，转身离开。
沈棠关上门，看着手中印着某家知名药膳坊logo的保温袋，迟疑地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白瓷炖盅，盖子掀开，一股温热清润的药材香气混合着清甜的梨肉芬芳扑面而来——是一盅冰糖雪梨川贝炖品。
炖品旁边，放着一小盒包装精致的润喉糖。
没有纸条，没有留言。
沈棠站在原地，看着那盅显然精心准备的炖品，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颤音。
这是…慰问？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工作补给”？
她沉默地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温热的炖品送入口中。清甜润泽的口感滑过喉咙，带着药材淡淡的清苦回甘，恰到好处地舒缓了连日来因紧张和专注而有些干涩的咽喉。
很舒服。他…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混合着更深的困惑，悄然在心底蔓延开来。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沈棠站在会长办公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顾夜白的声音，平稳低沉，似乎已恢复了往常的冷澈。
她推门进去。
顾夜白坐在办公桌后，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头发一丝不苟，正专注地看着光屏上的数据。脸色依旧比平时略显苍白，但那份病态的虚弱已消失不见，眼神锐利如初，周身那冷冽的雪松气息也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和掌控感，只是似乎…比之前更内敛了几分。
“会长。”沈棠站定在桌前。
顾夜白抬起头，目光从光屏移向她，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样本处理方案带来了？”
“带来了。”沈棠将准备好的文件递过去。
顾夜白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可以，按这个执行。”他将文件放到一边，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保护中心那边，后续可能还需要你去几次。陈女士对你印象不错。”
“是。”沈棠应道。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他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上次库房的事，”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谢谢你。”
“…应该的。”沈棠低声道。
“那瓶喷雾，”他目光扫过她随身包的口袋，“还够用吗？”
沈棠的心微微一紧：“…够用。”
“嗯。”他几不可察地颔首，视线重新回到光屏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没事了，去忙吧。”
沈棠微微一怔。就这样？没有试探，没有深究，没有…其他任何表示？那盅炖品和润喉糖，仿佛从未存在过。
她压下心底那丝莫名的…失落？微微躬身：“是。”
她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的瞬间，顾夜白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地落入她耳中：
“炖品…合口味吗？”
沈棠的脚步顿住，背脊微微一僵。她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很好。谢谢会长。”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呼气声，像是某种确认后的松懈。
“那就好。”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缓和，“下次库房巡检前，记得提前用喷雾。”
“…是。”沈棠应道，手指微微收紧，拉开了门。
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缓缓吁出一口气。
刚才那短暂的对话，看似平常，却像一场无声的较量。他精准地控制着节奏，在她以为一切已回归正轨时，又轻描淡写地提起那盅炖品，确认她的反应，然后再次用工作指令般的关怀作为结束。
他始终掌握着主动权，一步步地，试探着，靠近着，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而她，就像一颗被无形线牵引的棋子，每一步都落在他的预期之内。
这种被完全看透、被精准掌控的感觉，让她感到一丝寒意，却又…奇异地无法生出真正的厌恶。
她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那盒润喉糖，拆开一颗放入口中。清凉微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淡淡的草本香气。
和他喷雾里的味道，有些相似。
她的耳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