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隔绝了外间办公室的光线和声响，只余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和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沈棠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那件柔软的羊绒开衫，崭新的纤维触感细腻，却无法抚平她心底那片混乱的褶皱。
她的大脑，那台惯于处理复杂数据和精密流程的“仪器”，此刻像中了病毒的程式，逻辑模块全面宕机，只剩下各种矛盾的情感数据流疯狂冲撞，无法解析，无法归类。
临时标记带来的生理悸动、被强行纳入羽翼下的憋屈与安心、对未知处境的恐慌、被打乱生活秩序的愤怒、还有那一丝…对那人精准却又强势的“照料”所产生的、极其微小的、被她拼命压制的异样感…
所有这些搅合在一起，让她前所未有地…无措。像迷路的孩子，站在陌生的十字路口，失去了所有方向感。
她讨厌这种感觉。她需要秩序，需要计划，需要清晰的边界。而现在，一切都被那个男人和他的标记搅得天翻地覆。
外间，键盘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片寂静。
沈棠的心莫名提了一下。他…要进来了？
几秒后，脚步声响起，却是走向了门口。电子锁发出轻微的“嘀”声，门被打开，又轻轻合上。
他走了？
一股莫名的、微小的失落感悄然浮现，随即又被更大的松懈感覆盖。走了也好。她需要独处，需要空间理清这团乱麻。
她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将开衫放在一边，起身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外面一片死寂。
她犹豫了一下，极轻地拧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隙。
外间办公室空无一人。灯还亮着，办公桌上的光屏已经暗下。他确实离开了。
沈棠轻轻吁出一口气，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去。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他残留的、已变得稀薄的雪松气息。她走到窗边，看向楼下。那辆黑色的悬浮车已经不在了。
真的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了他的地盘。
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环顾这间冷硬整洁、处处透着掌控感的办公室，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这里不是她的领域。
她走到办公桌前，目光落在那个保温食盒和剩下的药片上。饥饿感再次隐隐传来。她沉默地拿起食盒，加热了剩下的饭菜，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吃完。然后，依言服下了药片。
微苦的药效逐渐扩散，进一步压制了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生理躁动，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却也让她的大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被标记，被软禁，被…照顾。
像个需要被严格管理的…麻烦。
她蜷缩在沙发里，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反抗？她试过了，无效。接受？她又心有不甘。逃跑？更是无稽之谈。
她从未如此被动过。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稀疏，夜更深了。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办公室的门锁再次传来“嘀”的一声轻响。
沈棠猛地惊醒，抬起头。
门被推开，顾夜白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深色的家居服，头发微湿，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水汽和…一丝极淡的、与她之前喝的花果茶相似的清甜香气。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一碟小巧的、看起来像是手工烤制的曲奇饼干。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蜷缩在沙发上的她身上，眼神深邃难辨。
“还没睡？”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少许，打破了寂静。
沈棠下意识地抱紧膝盖，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来面对他。
顾夜白没有在意她的沉默，端着托盘走过来，将牛奶和饼干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喝了，助眠。”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牛奶温热，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和一丝蜂蜜的甜味。饼干烤得恰到好处，是她喜欢的、带着杏仁片的款式。
他总是知道。知道她需要什么，喜欢什么，像一台精密扫描过她所有数据的仪器。
这种无所不知的掌控感，让她感到恐惧，却又…奇异地无法抗拒。
见她不动，顾夜白在沙发另一侧坐下，拿起一块饼干，递到她面前。“尝尝，家里厨师新试的配方，糖度调低了。”他的动作自然，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夜间闲聊。
沈棠看着递到眼前的饼干，又抬眸看向他。灯光下，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眼神里没有了白日的锐利和压迫，反而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静的专注。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块饼干，小口地咬了一下。酥脆香甜，确实是她喜欢的口味。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
“嗯。”顾夜白几不可察地颔首，自己也拿起一块饼干，却没有吃，只是拿在手里，目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睫毛上，“刚才去处理了点手尾。诱导剂来源查到了，校外流入的，涉事人员已经处理了。”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事，但“处理了”三个字背后隐含的意味，却让沈棠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那绝不会是轻描淡写的处罚。
“至于苏婉儿，”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寒意，“她父亲明天会来学院办理她的退学手续。”
退学？！沈棠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这么严重？
“会长，这…”
“她越界了。”顾夜白打断她，眼神锐利起来，“不止一次。我的容忍度有限。”他的目光落在她颈侧，那眼神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占有性和警告意味，“没有人能动我的东西。”
我的东西…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沈棠的耳膜，让她瞬间脸色发白，指尖冰凉。原来在他眼里，她终究只是一件…所有物？
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弱的异样感，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看到她骤变的脸色，顾夜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放下饼干，身体向她这边倾斜过来。
距离瞬间拉近，那强烈的雪松气息混合着牛奶的暖香，再次将她笼罩。
沈棠下意识地向后缩去，脊背抵住了沙发靠背。
顾夜白的动作顿住，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眼中的惊慌和抗拒，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懊恼？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下去：“吓到你了？”
沈棠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语气却依旧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冷硬，“只是告诉你，有我在，没人能再碰你。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
他的保证，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方式。
沈棠垂下眼睫，指尖用力掐进掌心。
“把牛奶喝了。”顾夜白似乎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将牛奶杯又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恢复命令式，“然后去睡觉。”
沈棠看着那杯温热的牛奶，没有动。一种倔强的、想要维护最后一点尊严的冲动，让她想要拒绝。
顾夜白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强迫。但他周身那沉静而强大的气息，却像无形的牢笼，将她牢牢困在原地。
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那该死的、被标记后产生的、对安抚性事物的生理渴求占了上风。她默默地伸出手，端起了牛奶杯，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滑入胃中，带来一丝暖意，也带来一种可耻的屈服感。
顾夜白看着她喝完，眼底那丝紧绷似乎缓和了些许。他拿起托盘上的一块干净毛巾，极其自然地伸手，用毛巾一角轻轻擦去她唇边沾到的一点奶渍。
他的指尖隔着毛巾碰到她的皮肤，那触感温热而短暂，却让沈棠的身体猛地僵住，心跳骤然失序。
他…他竟然…
顾夜白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收回手，将毛巾放回托盘，站起身：“不早了，去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她，端着托盘走向办公桌。
沈棠愣在原地，唇边仿佛还残留着那短暂触碰的温热感和…一丝极淡的、属于他的雪松冷香。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这个男人…总是用最强势的方式闯入她的界限，却又在细节处…做得如此…令人猝不及防。
她混乱地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回休息室，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仍在狂跳。
外面传来他收拾东西的细微声响，然后是灯光熄灭的声音。办公室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
他今晚…要留在这里？
这个认知让沈棠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再次加速。她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脚步声靠近休息室。他似乎…就在外面的沙发上躺下了。
沈棠缓缓滑坐到地上，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男人，像一场无法抗拒的风暴，强势地席卷了她的世界，打乱了一切，又霸道地圈定了新的秩序。她讨厌这种失控，却又无法否认…在那强大的庇护之下，她那颗惶惑不安的心，确实找到了一丝可悲的依托。
而她…似乎正在一点点地…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气息，甚至…习惯他那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方式。
这种认知，比任何外部威胁都更让她感到恐慌。
夜深了。外面一片寂静，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沈棠靠在门板上，久久无法入睡。
她的秩序感碎了。而她，好像…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