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筠一直坐在马车上观看战况,并未出手。直至看到有人从后面偷袭苎衣时,她才信手一挥,一枚铜钱疾射而出,快狠准地擦过偷袭者的脖颈,皮肉瞬间被划出一道血线,鲜血喷涌四溅。
另一边,野猫见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混入人群,露出了它尖利的牙齿,凶性毕现。它灵活地在持刀的匪徒身上腾挪跳跃,咬断一个人的脖颈也如咬断一只鸟的脖颈那样简单利落。
野猫是黑夜里偷袭的好手,它很快就吸引了大部分敌人的注意力,痛呼声和咒骂声连绵不绝。苎衣这边总算能暂时歇口气。
但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因为苎衣受伤了。
“苎衣姑娘,你走吧,我来断后。”宿筠趁隙对苎衣道。
“不行!”苎衣立即拒绝,“竹猗姐姐,谢谢你来帮我,但这件事跟你无关,要走也该你走,怎么能让你为我涉险?”
“谁说一定要涉险?”宿筠把苎衣拉上马车,小声说道,“我自然有办法脱身,倒是你,你这身装扮太显眼了,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注意。”她说着把自己身上宽松的素色麻衣脱了下来,递给苎衣,强硬道,“换上我的衣服,让你的侍女护送你离开。现在不是推拒的时候,还是说,你想让你的侍女和你一起死在这儿?”
苎衣闻言,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听从宿筠的安排,两人迅速换了衣冠鞋履。苎衣的两名侍女则掩护着她悄悄离开。临走前,她给了宿筠一块玉佩,并告诉宿筠,以后若去扬州,随便去一家“天下一家”酒楼,出示此玉佩,都可找到她。
宿筠收了玉佩,回了苎衣一个浅淡的笑容:“我知道了,陶姑娘,好好保护你自己吧!后会有期。”
其实在初初见到这位苎衣姑娘的时候,宿筠对她的身份就有了猜测,果不其然,她还真就是那位逃婚的陶大小姐,陶苎衣。
陶苎衣走了,她身边的仆役只剩下两个,此时也留了下来,和宿筠一起,拖住敌人。大约一刻钟后,宿筠解了马车套索,弃了马车,骑上快马,和两名仆役分路从两个方向离开。
驰入密林后,宿筠选了一棵枝叶茂密的树,提气一跃,便藏匿进树冠之中。马匹仍在向前狂奔,马蹄声渐行渐远。
追击的人打着火把,从树下跑过,追着马蹄声而去。
宿筠并未立时下来,而是等人走远了,她才从这株树跃上另一株树,朝着相反的方向,飞身穿过树林。
拂晓时分,宿筠来到一条河边。她在河边洗了把脸,顺便把身上的血迹也清洗一下。所幸苎衣只是伤在肩膀,伤口不深,没流多少血,不然这件白衣可要成红衣了。
野猫见篱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宿筠后面,悄无声息的,嘴巴里还叼着一只松鼠。宿筠停下,它也停下,跟着在河水里清洗自己沾了血迹的皮毛。
洗完了,它抖抖身上的水珠,把那只死了的松鼠叼到宿筠面前。
“给我的吗?”宿筠看着那只死松鼠,揉了揉野猫的脑袋,“你倒是有良心,可惜我吃不了,你还是自己吃吧!”
等野猫吃饱喝足,宿筠才慢悠悠地找到渡船,过河进城。
朝日初升,屋顶上的瓦片将朝阳切割成斑驳碎片,洒下长街。细碎的灰尘在光芒下飘起,又落下。
宿筠从长街尽头缓步而来,帷帽下的白纱飘飘欲舞,纵使白衣上染了一抹血迹,仍无损于她清逸卓然的风姿。
她隐藏在帷帽下的目光穿过陆离的光芒,巡视着周遭的一切。
时值清晨,街上行人不多,来往的都是买卖食物的贩夫走卒,吆喝的都是叫卖吃食的声音。
时不时有一些打量猜测的目光,投在宿筠身上。但她不言不语,浑不在意。野猫安稳地蜷伏在她怀里,随她默然穿过长街,穿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终于,宿筠在一处站定。
头顶上,青旗飘扬着四个大字:天下一家。
她抬起右脚,跨过门槛。
淡然的声音从她口中飘出:“一碗阳春面,一碗羊乳。”和上次一样,阳春面给自己,羊乳给野猫。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也随之窜出。
“一身白衣,难道,是陶苎衣?”
“什么?陶苎衣?那个再次逃婚的陶家大小姐,就是她吗?”
“陶苎衣啊,一定是她,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这里不就是‘天下一家’吗?赶紧去告诉老板啊,这下可有免费的酒喝了!”
…………
不过片刻,一碗阳春面才吃了两口,要找她的人已经到了。
“大小姐,大小姐啊,终于找到你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匆匆跑到宿筠面前,气喘吁吁道,“大老板已经发话了,一旦见到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您请回扬州,否则,我们也不用做生意了。大小姐,您也别想着为难小的。您看,您是要歇几日再走,还是现在就给您备马车?”
“我不是你家大小姐。”宿筠抬头,冷淡地说道,“我的名字叫竹猗,并不是你要找的苎衣。”
“……”
胖胖的朱老板看见宿筠的面容,一时竟怔住了。
“等等!”他招来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去把大小姐的画像取来。”
小厮迅速取来一幅卷轴,被胖老板小心翼翼地打开,画像非常精致,上面的人就是陶苎衣,她清丽的面容,高挺的鼻梁,柳叶似的眉毛,发髻上的金簪……就连白衣上细微的金缕刺绣,也描摹得清晰可辨。
胖老板看一眼画像,又看一眼坐着的宿筠,心中暗忖道:不错,这就是大小姐的衣裳。只是这张脸……难道大小姐易了容?还是说,这位姑娘遇见了大小姐,还抢了她的衣裳?
胖老板让小厮把画卷收起来,暗暗地使了个眼色。不管这位姑娘是谁,不管她做了什么事,今日势必都不能让人出了这个门,一定要从她口中,问出大小姐的下落。
“我知道陶大小姐在哪里。”仿佛看出胖老板心中所想,宿筠直言道,“离此约十五里处,昨夜发生了一场鏖战,陶大小姐最后负伤,向西南而去。你若去找,应当能找到。”
“这……”胖老板迟疑,“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是假,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宿筠放下筷子,站起身道,“该说的我都说了,结账吧。”
“啊,不用结账不用结账,这是我请姑娘的,姑娘若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开口,都算我请。”胖老板口中说着客气的话,人却结结实实地拦在宿筠面前,“既然姑娘知道大小姐的下落,还要劳烦你带个路,待我们找回大小姐,必有重酬。”
“你自己慢慢找吧,我还有事,告辞!”
宿筠当然知道胖老板的言外之意,无非是不信她说的话,想要留下她,盘问清楚。但她并不想和这些人做什么无谓的周旋,遂直接抱起野猫,抬脚便离开。
但胖老板如何便让她走了。
宿筠前脚出了客栈,胖老板后脚便跟了上来,嘴里始终客客气气,说要花重金请她帮忙,暗地里却对身后招了招手,让人把宿筠围了起来。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立刻便会有人刀剑相向。
但宿筠却突然停了步子,野猫见篱“嗷”的一声窜出了她的怀抱,直奔朱老板的面门而去。
胖老板猝不及防,登时被吓得连连后退,野猫锋利的犬齿堪堪从他鼻梁上擦过。这时不知是谁斜地里朝他脚下扔了个小石子,胖老板一个不慎,摔了一跤,四脚朝天。
宿筠连头都没有回,耳朵里全是周遭嘈杂的声音,胖老板的呻'吟声,他的仆从大呼小叫的声音,人群指指点点的声音,独独有一个声音,是笑。
宿筠于是回了头,为这大胆的笑声,投出了目光。
于是四目相对,笑声止了。
一个身着葛衣的少年站在人群外,抿着嘴,瞳孔里映出宿筠的模样,眼里仍笑意不减。
“刚刚是谁大声笑了?是谁?”胖老板的小厮扫视人群,厉声发问。
人群里无人应声,但所有的目光都看着少年所在的方向。
一个腰挎长刀的仆从向着少年的方向走去。
同时,宿筠也转了身,对野猫招招手,朝着相反的方向,径自走了。
“等等!给我拦住她!”是胖老板中气十足的大喝声。
背后传来仆从粗鲁的责问声,少年貌似柔弱的辩白声,和长刀出鞘的声音……以及——
“站住!”
话音刚落,宿筠一个转身,两指间刚好夹住刀刃。
只听得“咔”一声响,刀刃在她指间断裂,随即又被她弹飞出去,锋利的断刃擦过握刀之人的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同时,刚刚大笑的那个少年骤然发力,撞开旁边扣住他的仆从,迅速跑到宿筠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狂奔而去!
“站住!”
“抓住他们!”
……
数道愤怒的声音参差不齐地从后面传来,陡然间又变成痛苦的呻'吟。
野猫见篱矫健地穿行在追击的人中间,锋利的指甲接连划伤了几个人,但却没有人能近它的身。
少年拉着宿筠七拐八绕,穿过大街小巷,最后来到一座城隍庙前。
“好了,这里安全了。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藏在城隍庙里。”
少年终于放开宿筠的手腕,掌心里还残留着肌肤相触的温热,他攥紧掌心,目光留恋地回到宿筠的手腕上,才发现她的手腕被攥出了一圈红痕。
“你,你没事吧?我弄伤你了?”少年着急地捧着宿筠的手腕,细细查看,“对不起,我太鲁莽了。我给你上点药吧!”少年的声音里满是懊恼和歉疚。
“不用了。”宿筠抽'出手腕,退了一步,有些谨慎,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少年。少年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就好像,认识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