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止,泰山之巅的空气却骤然凝滞,仿佛天地也在屏息,等待一场注定无法回避的风暴。姜照立于封神碑前,右手按在铠甲心口,掌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震颤——那不是寒流余波,而是龙神铠自身在预警,如同沉睡千年的守护灵兽,终于嗅到了宿敌的气息。
她垂眸,指尖微颤。铠甲内侧,一道细如发丝的金纹正剧烈跳动,那是血脉共鸣的征兆。她的血,与这副铠甲早已融为一体,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远古铭文的苏醒。而此刻,那金纹不仅在跳,更在燃烧,灼得她胸腔发烫,似有岩浆自骨髓深处翻涌。
她抬头望北,极远天际一道幽蓝裂隙正缓缓撕开,如同冰层下裂开的伤口,从中涌出的黑云裹挟着刺骨龙吟,层层压来。那声音不似人间所有,是来自极渊之下、万载寒狱中的咆哮,带着被囚禁者的怨恨与不甘。
她没有动,只是双肩微沉,龙纹自锁骨蔓延至臂膀,金光在铠甲表面流转如河,宛如活物游走。她的呼吸变得绵长,意识沉入体内,感知每一寸经脉中奔腾的龙力。这不是单纯的战斗准备,而是一场唤醒——唤醒自己作为护碑者的全部记忆与使命。
片刻后,她低声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龙族血脉,听我号令。”
话音落时,体内血流猛然加速,仿佛有滚烫岩浆冲过经脉,烧尽一切迟疑与凡尘杂念。铠甲轰然一震,环形气浪自她周身炸开,将逼近碑基的霜雾震退三丈。地面龟裂,蛛网般的纹路延伸至十步之外,碎石被卷起又冻结,在空中悬停一瞬,随即崩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那一刻,她的身影不再只是一个女子,而是一座山,一道界,一道不容逾越的秩序之墙。
北方天穹彻底撕裂。
千条冰龙破云而出,鳞甲覆寒霜,眼瞳泛幽蓝冷光,齐声长啸。它们盘旋于空,尾扫长空,寒流交织成幕,封锁四方退路。每一片龙鳞都映着死寂的蓝光,像是从坟墓中爬出的亡魂,披着千年不化的极寒归来。
最前方一头巨龙通体漆黑,脊背之上立着一人——北海龙王披玄冰战袍,手持断裂的定海神针残骸,指节发白,目光直锁封神碑。他的面容苍老却不显疲态,反有一种近乎癫狂的执拗,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完成一场逆命的祭祀。
他踏空而行,每一步落下,脚下便凝出一座冰台,接连成桥,直通碑前百步之地。身后万名冰龙盘旋列阵,寒流如刀,切割着空间的稳定。整片天地温度骤降,连空气都开始结晶,簌簌落下细碎冰尘,落在姜照肩头,瞬间化作点点霜花。
“此碑当归龙族!”他的声音如冻铁相击,字字砸地成冰,“敖丙已死,吾将以万龙之血,唤醒冰龙真灵!新天未启,旧序必亡!”
姜照横戟于胸前,不动如山。她的双目平静,却深不见底,像两口封印了千年的古井,藏着无数未曾诉说的故事。
“敖丙已归顺自由天庭,你执迷不悟,是想拖整个北海龙族入地狱?”她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刃,直刺对方心中执念,“你口口声声为龙族正名,可曾问过一条水族愿不愿为你陪葬?他们之中,有多少是被你强行唤醒的亡魂?又有多少,本已在轮回中安息?”
北海龙王冷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弱者无权谈愿不愿。胜者定规则,败者化尘泥。今日我以逆命之火焚碑改契,谁敢阻我?”
话音未落,他手中残针猛地点地,一道极寒裂痕自脚底狂奔而出,如毒蛇蜿蜒,直扑碑基。那裂痕所过之处,岩石冻结、草木枯萎,连大地的脉动都被冻结。
姜照瞬间跃起,双足精准踩在裂痕边缘,龙神铠双翼展开,金光倾泻而下,硬生生将寒流逼退半尺。她落地时膝盖微屈,右腿几乎跪地,铠甲发出低沉嗡鸣,似在承受巨大压力。
两人对峙于虚空,中间隔着三十丈空白。风止,雪停,连时间都仿佛凝固。
下一瞬,北海龙王突进。
残针划破空气,带起一串冰爆之声,沿途空气冻结成尖锥,如暴雨般向姜照袭来。她举戟格挡,金属交击刹那,寒气顺着戟身蔓延,几乎冻结她右臂。她咬牙发力,借反震之力翻身腾空,回旋斩劈向对方坐骑龙头。
冰龙嘶吼,侧首避让,仍被削去一片额鳞,鲜血刚喷出便凝成红冰珠洒落,在雪地上溅出点点暗斑。那血中竟有微弱金芒闪现——竟是龙族中罕见的“赤鳞种”,象征着古老纯血。
“龙族不是你的私产!”她在半空怒喝,龙语脱口而出,声波震荡如钟鸣,“尊严不在复生,而在守序!你唤醒的不是祖先,是灾劫!若始祖真灵重临,必将吞噬现存所有龙魂,化为纯粹的毁灭意志!你懂不懂?!”
北海龙王仰头大笑,笑声中满是讥讽与悲怆:“守序?你们跪着签契约的时候,可还记得龙族曾统御四海?女娲造我们为灵,盘古分我们为域,如今却被一座石碑压住头颅千年!我不服!我儿敖丙也不服!他宁愿死也不肯低头,可你们却说他是‘叛逆’!荒谬!可笑!”
他猛地将残针插入自己左肩,鲜血顺着断裂的金属流淌,在空中画出一道诡异符纹。那血并非鲜红,而是泛着幽蓝光泽,竟与冰龙之血无异。大地震动,泰山脚下冰层炸裂,数百冰龙从地底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围成合围之势。
姜照落地未稳,左侧一头冰龙猛然扑来,利爪撕裂她的肩甲,皮肉翻卷,鲜血喷涌而出。她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左手撑地才稳住身形。血滴落在铠甲缝隙,竟被龙纹迅速吸收,原本金黄的铠甲边缘开始泛出赤红,一道古老图腾自胸甲浮现——盘角、竖瞳、九尾,那是初代龙皇赐予护碑者的印记,唯有在主人濒临绝境、意志不灭时才会显现。
她缓缓站起,双戟交叉于头顶,目光扫过四周冰龙,最终定格在北海龙王脸上。
“你说你不服。”她声音低沉,却清晰传遍战场,“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历代龙皇选择守护此碑,而非夺之?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护’。护,不是占有,不是征服,而是牺牲。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哪怕只剩一人,也要守住那道底线。”
她猛然跃起,双戟交叉下劈。
一道百丈龙形气劲自天而降,带着灼热龙息与金红光芒,轰然砸落。三头围攻的冰龙当场碎裂,冰屑夹杂着残鳞飞溅,其中一块擦过北海龙王面颊,留下一道血痕。那血滑落脸颊,竟未凝结,反而蒸腾起一缕白烟。
她立于残骸之上,戟尖指地,声音穿透风雪:“今日我以龙神之名立誓——谁敢犯碑,杀无赦!”
北海龙王抹去脸上血迹,眼神骤冷,再无半分情绪波动,只剩下纯粹的杀意。
他不再言语,双手高举残针,口中念出一段晦涩古语。那语言不属于任何现存文明,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地核深处挤出,带着腐朽与重生的双重气息。地面剧烈震颤,五道冰柱从地下升起,呈五芒星状环绕封神碑,每一根柱体内部都封存着模糊龙影。那些是早已死去的远古龙魂,曾参与上古之战,死后被封印于极渊,此刻正在复苏,灵魂被强行牵引,注入仪式之中。
姜照察觉不对,立刻冲向最近一根冰柱,挥戟欲斩。但就在她靠近的瞬间,柱体爆发出强烈寒光,一道无形屏障将她震飞十余丈,背部重重撞上碑基。龙神铠发出细微裂响,左肩伤口再次崩裂,血顺着臂弯流下,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她撑戟起身,呼吸略显急促,视线却始终未离那五根冰柱。她忽然明白——这不是单纯的进攻,而是一场仪式。他们要在这里,用万龙之血和逆铭之术,强行重启冰龙始祖的意识,让其取代封神碑的意志,成为新的规则源头。
一旦成功,天地法则将被重塑,龙族将不再受契约束缚,但也意味着现有秩序彻底崩溃,人、神、妖、鬼皆将陷入混乱,战火燃遍九州。
她握紧双戟,一步步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铠甲上的赤色图腾就亮一分。血液不断渗入缝隙,仿佛这副铠甲正在吞噬她的生命力,同时也在回应某种更古老的召唤。当她走到第三根冰柱前时,整副铠甲已完全转为赤金之色,背后龙翼展开,投下巨大阴影,如同远古神祇降临。
她举起右戟,对准冰柱核心。
“我可以死。”她说,声音轻得像风,“但我不能让你毁掉所有龙族用命换来的秩序。后勇当年化身为碑基,镇压始祖暴动,不是为了今天被人当作踏脚石!”
北海龙王突然睁眼,厉声打断:“你以为你是守护者?你不过是被驯化的看门狗!真正的龙族,从不向石头低头!”
姜照顿住,戟尖悬停半寸。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告诉我,后勇算什么?他化碑成基,是为了谁?”
北海龙王瞳孔微缩,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不是臣服。”姜照继续说,声音平静,却如利刃穿心,“他是选择。就像我现在做的选择一样。你可以骂我背叛,可以称我为奴仆,但你永远无法否认——是他,和无数像他一样的龙,用生命换来了今日的安宁。而你,只想用仇恨点燃一场焚尽万物的火。”
她终于劈下。
戟锋切入冰柱刹那,整根柱体剧烈晃动,内部龙魂发出无声尖啸,灵魂碎片在寒光中崩解。与此同时,其余四根冰柱同时爆发出强光,寒流汇聚成漩涡,直冲碑顶。天空裂开一道巨大口子,幽蓝与漆黑交织,仿佛另一片极寒神域正在降临。
姜照拔出戟,转身面向碑体。
她知道,这一击没能阻止仪式完成。真正的大战,现在才开始。
她的双戟交叉置于胸前,铠甲赤光如燃,站在碑前百步中央,面对重新集结的冰龙大军,以及盘踞冰渊之上、眼中杀意更盛的北海龙王。
左肩的血仍在滴落,一滴,一滴,砸在冻土上,晕开暗红。
风未起,雪未落,唯有她一人,立于天地之间,守一座碑,护一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