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一道星讯自昆仑方向疾驰而至,如流星划过天穹,撕裂了沉睡的云海。那光芒并非寻常灵光,而是裹挟着血色残痕的战报之芒,径直坠入南天门守值仙官手中。信符尚未展开,已有灵压透体而出,仿佛其中封存着千军万马的嘶吼与断刃折旗的悲鸣。九重宫阙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齐声震颤,音波层层荡开,惊醒了沉眠于玉清境中的古老阵纹。
太白金星立于凌霄殿前,衣袍未整,发带松垂,显然是从静修中仓促起身。他双目却清明如镜,映着天边初升的曦光,也映着那一道自昆仑飞来的血色星痕。他缓步上前,指尖轻触信符表面,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是东荒军中那位无名使者的残识波动,微弱却坚定,如同风雪中不肯熄灭的一缕火种。
这人曾三入魔渊,七返边关,从未失联。如今只送来一枚空符,唯有青鸾羽符的共鸣痕迹烙印其上,便已胜过万语千言。
他知道,那封绝笔密信,已送达。
无需多言,也不必确认。这一刻,天庭与东荒之间,已然有了生死相托的凭证。不是盟约,不是诏令,而是一道用命换来的警示:魔帝将动,封印将裂。
但他不能停歇。外盟可立,内患未除。若天庭仍藏奸佞,纵有千军万马,亦不过是送入魔口的祭品。真正的刀,不在边境外,而在朝堂之中,在那些看似忠贞、实则早已被魔气侵蚀神魂的权柄之手。
太白转身步入偏殿,脚步沉稳,却不带一丝迟疑。四大天师已在等候,皆披玄甲、执玉笏,神情肃穆。案上陈列三枚玉简,分别刻着监察使、传令使、守关元君之名,每一枚都嵌有一缕从南天门外禁地提取的魔气残痕。这些痕迹极淡,近乎无形,若非以“星轨回溯术”反复比对星辰运行图谱,几乎无法察觉其存在。它们曾混入日常巡天轨迹之中,悄然扭曲了守护结界的频率,为魔影潜行铺就暗道。
“三人皆曾在七日前夜出入禁地。”太白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钟磬落石,“监察使以查案为由调阅王母封印卷宗,查阅时间长达两个时辰,远超律令许可;传令使私自开启北斗虚位传讯通道,虽仅维持十二息,但足以让一段加密灵波穿透三界屏障;守关元君更是在子时三刻,放行一名无籍神影通过天门——此人未录身份、未留印记,连天机阁的‘万象留影阵’都未能捕捉其全貌。”
一名天师皱眉:“可有实证?毕竟……此三人皆身居要职,若无确凿之据,贸然行事,恐动摇人心。”
太白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段灵识影像——画面在虚空中缓缓展开,呈现出一片扭曲的虚空裂隙。梼杌的身影在彼端浮现,鳞甲森然,獠牙外露,双瞳泛着幽绿鬼火。它隔着空间壁垒,与一人低语。虽面容模糊,但其声纹已被录下,经天机阁回溯还原,正是守关元君的声音。
“你只需打开北枢门一刻钟。”那声音低沉而冷静,毫无挣扎之意,“事后,魔帝许你位列三十六洞天,享永寿通明之位。”
殿内一时寂静,连呼吸都似凝滞。
另一天师低声问:“是否上报紫微大帝?或待王母归来裁决?毕竟此举涉及三位高阶神官,一旦误判,后果难料。”
太白摇头,目光如炬:“等不起。昨夜昆仑龙脉震动三次,第七道封印柱冲天而起,赤焰焚空百里,东荒前线已有三座城池沦陷。若再有内应启动其余封印节点,三界根基将倾。此刻不行非常之法,日后何谈正道?”
他取出一枚古印,通体泛着昆仑冰雪之色,寒气缭绕,边角雕有九凤衔莲纹——那是王母亲授的“昆仑印信”,唯有在危急关头方可启用,象征着代行天后职权的最高信物。
“我以司命之职,援引天庭律令第六条‘危时专断权’,授权尔等即刻拘押三犯,封锁其府邸,彻查往来文书,凡涉关联者,一律暂停职务,接受审查。”
四大天师起身领命,各自持符离去,身影化作四道流光,分袭三方。
半个时辰后,南天门侧殿传来剧烈震动,灵气紊乱,结界崩裂之声接连响起。监察使当场抗捕,周身燃起护体神光,竟是动用了禁忌秘术“九阳焚心诀”,强行突破封印阵。其口中高呼天道为证,自称清白无辜,更有数十名低阶仙吏闻讯赶来围观,神色动摇,有人甚至怒斥天师越权。
混乱之际,太白亲至现场,立于高台之上,手中昆仑印信悬空而起,映出那段完整的灵识影像。当守关元君亲口说出“北枢门可开”之时,画面定格,声纹回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围观诸神面色骤变。
“你们所效忠的,是天规,还是私欲?”太白开口,声音不怒自威,震荡全场,“王母镇封昆仑,非为独掌权柄,而是为镇压万古魔根。今有人为一己之利,欲助魔帝解封,便是与三界为敌!你们当中,可有人愿亲眼见证天地倾覆、苍生化灰?”
话音落处,他向身旁青鸾点头示意。
青鸾展翼而起,通体泛起琉璃霞光,清鸣一声,唱出《正律引》。此曲乃上古典章,唯有重大肃正之时方可奏响,音波所及,诸神心头皆浮现出自己受封时的誓言画面——那一句句“护天道、守苍生”的承诺,在此刻如刀割心,唤醒沉睡已久的初心。
与此同时,清宁钟自内殿缓缓升起,轻震三声。钟音无形,却直透神魂,压制住监察使体内暴走的邪力。那人原本狂躁的双眼渐渐清明,终于意识到自己已被魔气侵蚀多年,竟浑然不觉。他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喃喃道:“我……我以为只是传递消息……我不知道……”
四大天师趁势结印,将其神格暂时封印,押入天牢。
传令使与守关元君亦相继被捕。前者试图焚毁密档,却被天机阁提前布下的留影阵记录全过程;后者府中搜出一枚黑玉令符,刻有饕餮图腾,与其口中辩称“从未接触魔族”完全相悖。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枚令符竟能短暂屏蔽天机推演,说明背后另有更高层级的布局者。
至午时,三主谋皆已伏法,押入九幽锁神狱,等待最终审判。
然风波未止。
傍晚时分,通明殿外聚集十余老臣,手持玉笏,要求太白给出解释。一位银发神官当众质问:“司命虽执天机,却无权绕过三公议政程序。今日你以昆仑印信行事,明日是否便可代行帝令?如此先例一开,岂非动摇天庭根本?”
诸神伫立阶下,目光复杂,有疑虑,有愤怒,也有隐隐的惧意。
太白立于殿阶之上,面对群议,神色不变,只是衣袖随风轻扬。
“我问你们一句。”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暮色,“若明知城中有贼,却因怕惊扰百姓,迟迟不开门搜查,等到火起梁塌,家破人亡,那时再追究责任,可还来得及?”
无人应答。
“我不是要夺权。”他继续道,“我是要在大厦将倾之前,扶住最后一根梁柱。你们说我擅权?可若我不做,谁来做?等王母归来?她正在昆仑深处镇压魔柱,每一分灵力都在支撑封印,我能去打扰吗?等紫微大帝裁决?他远在北辰闭关,三日之后才能苏醒。而魔军,已经攻到了东荒第七防线。”
他挥手,命人呈上三份副本,每一份都完整记录了证据链条,包括时间、地点、灵波频率、对话内容,甚至魔气残留的浓度分析,连细微到毫厘的波动偏差都有图谱佐证。
“诸位可自行查验。若有半分虚假,我愿当场卸去司命之职,永离天庭。”
众人沉默良久,终于有人上前取走副本,仔细翻阅。片刻后,一名原本反对最烈的老神官低声道:“是我错了……没想到,连守关之人也会背叛。他曾救过我的性命……我竟信他如手足……”
太白未逞胜意,只道:“错不在你,而在我们太久未曾警醒。太平日久,便忘了刀锋始终悬于头顶。昔日天庭铁律森严,一纸调令需经三审五验,如今却因‘效率’二字,屡屡简化流程,这才给了奸佞可乘之机。”
他宣布设立“临时监政司”,由四大天师轮值监督各部运转,并派遣可信天官接管传讯、守门、巡天三大要职。同时下令,凡曾与三人有过密切往来的神仙,一律暂停职务,接受审查,为期七日,期间不得接触任何机密文书。
夜深,宫灯渐次点亮,映照着飞檐斗拱间的浮雕神像,仿佛连石像也在默默注视这场风暴后的余波。
太白独自立于南天门下,手中握着一封刚拟好的文书——《肃清告三界书》。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删去所有情绪之语,只留下事实陈述与公开承诺:
“天庭内部确有异心者勾结魔帝,现已查明并依法处置。自今日起,政务透明运作,凡涉外盟之事,皆可公示查验。愿与东荒共守正道,共抗劫难。”
他将文书封入星驿系统,注入灵力。片刻后,一道银光自南天门冲天而起,划破长空,直奔昆仑而去。
风拂过他的衣袖,带着一丝久违的凉意。
他知道,这封信不只是通报,更是一份答卷。交给东荒,也交给人心。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小仙吏快步而来,手中捧着一块残破的玉牌,边缘焦黑,似经烈火焚烧。
“大人,这是从传令使府中最后搜出的东西。”他递上玉牌,“藏于地窖暗格之中,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还未破解。”
太白接过,指尖摩挲那行刻痕。字迹极细,像是用针尖一笔一笔剜出来的,深陷玉质,透着阴冷之意。
他凝神读出:
“他们不止三个。”
夜风忽止,檐铃无声。
太白缓缓抬头,望向星空深处。那片浩瀚之中,有无数星辰明灭不定,仿佛在回应某种隐秘的召唤。
他轻轻将玉牌收入袖中,没有言语。
但心中已有决断。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